常拥宸在后边,将头轻抵着前边人的肩膀,快马跨过水湾,他抱着人的腰,慢慢将手收紧。
水花溅落,行路速度减慢,雁连亭默然,一只手握着缰绳,垂眸,意图拿开常拥宸抱他的手。
须得记住,仙君下人间来,只是逢场作戏的,总不能真和魔头混迹一起了。
“小侯爷,松手吧,马上就要进京了……”
常拥宸握住了他的手,一步都不肯让。语气不像从前那样刁钻蛮横,更像是那场春雨中,在大街上同乘去红尘寺的冷静与贵气:“已到京畿,你向左,你看到红尘寺了吗?”
“看到了。”
雁连亭语气还是很沉默。
“寺中佛塔上,刻着那么一句,”常拥宸难得有一些道理,虚心求教,“沈大才子听罢,可否给我再讲明白些?”
“……”
雁连亭侧过目光,常拥宸还抵在他肩头。
“——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皆是古人。”(1)
马蹄停下,就停在红尘寺北面的红墙。寺中高塔遮蔽天光,银杏树在风里婆娑。
常拥宸一身大红华裳,金玉难掩其眉边清冷,他将人逼到墙角,静静说:“我不要那二三更时虚幻的功名,只想百年后还有你在我枕边。”
轮回仙君故作镇定,在天庭通讯符里默默打出一个“?”。
【问道仙君,你回来了吗,赶紧来救场啊……!不是,都赖天庭的馊主意,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天这魔头也太叛逆了,我不能接受,我该怎么拒绝!】
半晌风过,扶乩道宗终于传来个没用的消息,还幸灾乐祸地嘲讽:【骗徒,你活该。】
轮回仙君看着魔头那张脸,呵呵强笑,然后趁不注意,直接从人身边溜走,迅速翻身上马,调转方向,假乐尴尬,看着常拥宸:
“承蒙侯爷厚爱,臣的荣幸——”
“然而假使这一生只一百年,那我要去的地方太多了,没法带着你,”轮回仙君牵起缰绳,风扬起时逃之夭夭,“小侯爷,臣先走一步!”
与此同时,仙君跟道宗发信:
【沈扶,你在京城,调动没尘宫的人好好看着他,别让他插手任何有关天庭魔界的事情,我这一趟得先去翠蹊谷,西南疑似有魔窟!】
身后,常拥宸看着雁连亭逃去的背影,眼角眉梢慢慢地阴沉下来,后抬唇一讽轻笑。
远处寺门,那个扶乩道宗的沈扶穿着一身雪白公服,持黑刀走出,拜见正安侯。
“可怜的轮回仙君,拒绝本君,那你真是插翅难飞了。”
常拥宸声音冷如冰,看着那边没尘宫的人,转头面如春风:“沈扶,备车。”
后,一字一句:
“我、去、皇、宫。”
……
皇宫,宣德殿。
年轻皇帝正处理政务,看得眉头不解,旁边杨皇后侍奉左右,小心问:
“陛下,正安侯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为何不见他?”
“朕这个外甥兄弟素日最不喜欢参政,主动来找朕,保证没好事!”
李珩叹口气,摊开手边奏折,恰好是杭州地方官员的。
但见奏折中洋洋洒洒云:
“杭州彩衣庄东家孙氏,殴打发妻持刀杀人、更经由大理寺与刑部判断,确认为四年前彩衣杀人案的真凶,被判死刑。大理寺一班人马暂留杭州处理彩衣庄债务纠纷与经营相关,引全城轰动。”
“同时,有人向杭州官府禀报,说当年沈探花假死,是犯了欺君之罪,亦有金衣楼老板眼见为实,说百墉殿的那位雁连亭就是当年的沈探花,因其旧年独一无二的口味秘方……”
此奏折内容在皇帝正式看明白后,已然在京城扬起轩然大波。
正安侯在京中风风光光归来,听百姓议论了一路,马车里备着正经衣服,他换了,下车就提着衣角上殿阶。
喜公公迎他进殿,眼色:“侯爷您真是讨嫌,进去了好好说话!”
常拥宸一声不屑,而后落落大方觐见。
“正安侯,朕知——”
奈何常拥宸先声夺人,直接掀衣跪,装得毕恭毕敬:“陛下,您一定要给臣做主!”
“此去杭州,有人污蔑臣明媒正娶的夫婿是个早就死了的亡魂,这对我情比金坚的二人简直是天大的恶意,长公主府绝不允许这种造谣诽谤,望陛下彻查还我夫婿清白,向世人证明雁连亭绝不是沈笑空,若有半点欺瞒,都是对陛下圣断的侮辱!”
“而臣作为当事人,有绝对的义务和相对的责任为您效劳,故而在臣查明真相证明清白前,都恳请陛下暂且将百墉殿的号令权交予臣,毕竟留在他们所言犯了欺君之罪的人身上,难以堵上悠悠众口!”
“此事对臣、对陛下亦是事关重大,请陛下相信臣一定会完全公平、真实地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