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飞驰而过的马蹄声无比清晰,常拥宸后知后觉地扯起被褥,心如坠冰窟。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好像再也不会见到了。
李汝钰慢慢从那一巴掌中清醒过来,看人不说话,委屈地凑到人耳边,安慰说:“怀昭……你脚踝扭了,还这么疼呢……哈哈……哈。”
常拥宸理好衣服,又给他当头一巴掌,红着眼争辩:“谁叫你上来的!”
李汝钰错愕万分,哐当一声站起来,还被床顶到头,大声喊冤:“他奶奶的我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我这么清白他能误会!?”
说罢他滚下去,又宝贝兮兮地将落在床上的地图拽回来,贼巴巴道:“所以你到底跟不跟我去扬州?我们彻夜讨论的美景美食路线,你不能因为一个姓沈的就功亏一篑了吧!”
“我去!去去去去!你现在当务之急,是滚出正安侯府,明天之前都别让我再看见!”
李汝钰忙说好,挟着地图和鞋子,一溜烟儿跑了。
——至于,为什么常拥宸脚踝扭了,是因为李汝钰醉酒跟他唱歌跳舞。
疼得不行,常拥宸就脱掉外衣躺床上去了。李汝钰为了共谋游玩大计,也跟着虫一样爬了上去。
当沈笑空推门进来时,结合前些天所见所闻,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伤心累了完全清醒了,常拥宸披上衣服洗把脸,饥饿感瞬时将他吞没。
于是他在屋子里轻唤管家,管家在外头才惴惴不安地循声过来。
“侯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有些饿了……”
常拥宸埋头坐在桌案边,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的果饼还搁在那里,一种坏了的味道和食物香味一同钻进嗅觉。于是他抖开油纸包,用手挑了挑,但是都发霉了。
“侯爷,那发霉了不能吃了。哦对……好像是半月前姑爷从玉食坊买来的,他还特意问我这里边有没有你忌口的呢。”
常拥宸看着那包果饼,盯着许久,最后还是默然间泪花闪烁。
“我去给您扔了吧,哎……”管家过来将东西拿走,一边叹气,说,“方才送过来的长寿面也是姑爷亲手做的,他自己冒着雨去集市上挑的食材,回来衣服都淋湿透了。”
常拥宸用袖子遮住脸,后忍住情绪,然而鼻尖酸涩,怎么眨都眨不去打转的眼泪,努力说:“那……那碗面,你倒掉了吗?”
“倒了。”
管家摊手。
“倒哪里去了?”
常拥宸紧张,不依不挠。
“另一个碗里。”
“……”
常拥宸扑哧一声破涕为笑,着实被管家幽默到了。
“碗不同毕竟保温效果不同嘛……”
管家一边磨叨着,一边心满意足地去厨房端面条。
——重新阖上门,赶在次日到来之前,常拥宸噙着眼泪吃完了沈笑空亲手给他做的长寿面。甚至他本来是不吃溏心荷包蛋的,竟然也一并咽进了肚子里。
吃完东西,整个人温度都慢慢回升上来。
常拥宸正要收拾东西洗浴,然而与长寿面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一幅卷轴。
他好奇地将东西拆开,而后,视觉上的冲击力远比去什么云霞歌楼厮混看见的繁华美景要多得多。
那是他十七岁第一次去奉天楼看戏的样子。
让人猝不及防的细节是,那时沈笑空就在三楼看他。
沈笑空的一见钟情,原来不是在彩衣庄吗……他只是那时才取得功名,才觉得能给人留下一块定情玉佩,才配引起正安侯的注意。
常拥宸无言,在无言中再次潸然泪下。
他手指轻轻抚过画卷中的华楼与灯色,抚过高台上正演出的风花雪月,连他在戏中最爱的角色都画得那么精细传神,如果没有看过剧本,恐怕不能这么清楚吧。
当他手指移到画卷落款,落款那一句,却是二十四年来,第一次有人跟他说,生辰快乐。
……
正和二年夏,五月半。扬州城,瘦西湖。
绿柳长堤,荷花满塘,那个臭名昭著的正安侯,就在荷花丛里的小木舟上,撑着脑袋纳凉消夏。
远处红柱金顶的五亭桥美人如云,舞乐吹箫,常拥宸阖眸倚在船头,听几位风雅书生在那里赏析《春江花月夜》。
“一群小赤佬,聒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