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和尚尴尬强笑:“多谢沈兄,我给你招麻烦了。”
“你都招惹那么多年了,我还差这一两次——”沈笑空调侃他,末了想起什么,会心一笑,“萧七送的信早该到了吧,你有没有替我算一算?”
慧心:“你要找的人,只知道如今在洛阳,我哪能这么神通广大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旁人吹嘘我神机妙算,都是我察言观色后信口胡诌的通用模板。”
“哪里能呢,一年前我能找回国宝,还不是多亏了你占星问天,说嫁衣被藏在开封铁塔下,”沈笑空声音极低,免得被人听见,“你这和尚必然有些神通。快快将其中奥秘告诉我。”
慧心和尚不说话了,看着姓沈的欲言又止,最终念句南无阿弥陀佛,开门进屋,打呵欠睡觉去了。
真不靠谱。
沈笑空在山上找了个泉眼,随便洗了个澡,之后才回到古寺。可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枕着胳膊看窗外一轮圆月,半晌从书箧里翻出来一本旧书,然后低眉顺眼念道:
“《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怀民亦未寝……”
——与此同时,同一轮月下,扬州城里清辉凝霜。
常拥宸又跟那个李汝钰同榻而眠,俩人铁得像脑子缺筋。
“怀昭,洛阳白马寺千年古刹,高僧无数。其中有个叫慧心的和尚,他这个小佛陀擅于问天,说不准真是被神仙钦点的伽蓝,能窥得轮流的风水时运……”
“你这又是神仙又是佛祖的……简直迷信不知所云。”常拥宸将人踹得离他远些,虽然那床就这么大。
李汝钰:“你不信就没意思了,本来还想跟你说道说道呢。”
常拥宸:“那你说你的,信不信是我的事。”
李汝钰哼哼一笑,来劲了:“我爹不是淮阳王嘛,他在那边,自然听过洛阳百墉殿的发家史——哦,你应该知道,淮阳和洛阳距离不算太远吧。”
说罢他露出鄙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绣花兄弟。
“你智障了?”常拥宸最烦别人瞧不起他,闻言再不留情,直接把人踹了下去,“都说了不喜欢别人跟我一起睡,你这玩意儿还是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了。”
“懒得喷……!”李汝钰揉揉自己腰,可怜兮兮地将屋子里的矮榻挪到这边来,然后倚在榻上。
——五年前,弘德二十六年夏,为宝塔街偈颂祈福的僧群回到中原,慧心和尚算是其中资历最浅的,他家在开封,原是开封塔下一位平平无奇的扫地僧。
不过他买通了关系,才得以和白马寺的高僧们去修行传教,以至于上京接近国宝。
那天夜里,风雷大作,他白日里扫地,不小心将佛珠串弄掉了,于是冒着风雨去寻找。
然而,在那风驰电掣的浓墨夏夜,他却隐约看见一件大红色的嫁裳,镶金缀玉的在暗塔里摇曳轻纱。
慧心和尚迟疑地撑着伞,小心翼翼地去铁塔一探究竟,就当他扯起袖子,意图推门时,梦醒了——
他一身冷汗地从破院木床板上立起,而身上衣摆还沾着肮脏雨水,床下草鞋泥土湿漉,那把黄面纸伞就立在门边。
佛珠不见了。
和尚当即大惊,不敢去铁塔下一探究竟,反倒继续蒙头睡。他一睡便接着梦,梦中,自己被押入地牢,罪名是盗窃国宝,秋后即将问斩。
而那时便有个神仙似的声音,在漆黑夜色中指引他:
“和尚,你命中有灾厄。”
慧心匆忙讨教:“如何化解?”
“有一杭州人士前月里新入黄泉,然阎罗王曰其位列仙班,不在地府收录名册之中。仙人掐指一算,料其将于今年六月十五日转世复生,四年后立不世之功。你若肯灵活变通,便可将命格改写。”
慧心和尚惊起翻找老黄历,发现在他那醉生梦死的扫地日子里,时间过得飞快,而今便是六月十四。
他匆匆起身,跑到柴门外,东西张望,又茫然无措,天地辽阔,他该如何去寻一个外乡人?
死便死罢,慧心转而又佛了。然而,他看着隔壁屋里正在酣睡的小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这一点生的希冀。
就在他撑伞决绝地踏入夜雨中时,外头柴门被叩响。那一年那个起死回生的年轻人夜经开封,路遇大雨,机缘巧合地找到了和尚所在的破院。
慧心和尚看他宛如仙人降临,心得一点灵犀,从此决定出去招摇撞骗。
骗着骗着,和尚就变成了风水大师,一路冤债无数,而身边的青年一直在。
——雁连亭一直在,还惹了中原无数拿钱办事的游侠。
于是在某个月明星稀的朗夜,和尚对人说:“你不应该再这样势单力薄地游荡民间,这样下去怎么完成皇命委托呢。”
雁连亭亦有所思,于是诚恳道:“那请慧心大师算一算,我当于何时何地创立组织,共同报效朝廷、寻回国宝?”
慧心和尚故作高深,严肃道:“我夜观天象,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而洛阳曾为神都,正是成就一番事业的风水宝地啊。”
就这样三日后,百墉殿在一个信口胡诌的日子成立了。
作为创始者,雁连亭率先垂范,投入了大量心血,每揭一道侠义榜,就在告示处留下一个黑色面具的简笔画,再草书百墉二字。而相应赚取的金银从不在话下,都用来买酒还债笼络义士了。
如此,不到半年时间,雁连亭的大名传遍洛阳。等到递出第八十一根橄榄枝后,百墉殿的大名就传出了中原。
浪迹江湖、行侠仗义的第四年晃然而过,慧心和尚终于说出掩藏在心中的秘密,跟雁连亭说:
“我算出来了。”
“你要找的开国秘宝,就被压在开封铁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