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走过去,俯身捡起那张面具,面具上有他们百墉殿刻下的字,“拾壹”,便是第十一位加入的兄弟。而那流离的面具,或许就昭示着他已经不在了。
“我让豆子给我们四散的兄弟传信了,一月内赶来黄河岸会合,今日是约定的最后一天,现在却只有我们二人。”
豆子是程岸芷的那只老鹰。百墉殿原来一共八十一位,遭到淮阳王府追杀前,还有六十八位。没尘宫的人随着萧七往中部黄河去,四十九位从皇都一路逃离追捕而来,大概还剩二十七人。
天色渐晚,这二人惴惴不安又惺惺相惜地守在一处。他们手上的刀从未放下一秒,毕竟闯荡江湖,杯弓蛇影与风声鹤唳,早已经成了最习惯的事情。
秋夜暗星点点,月色爬上山坡,他们之间逐渐变得心照不宣,若是一开始还有久别重逢的话说,到了夜色如雾时便只剩下静默死寂。
为什么会这样。
程岸芷缓缓抱头蹲下去,心情压抑万分。
……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吗?他们真的穷途末路了吗?
就当她蹲在地上,再忍不住悲哀痛哭时,四周风吹草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枯枝落叶的折断声,一齐朝着他们的方向聚拢来。
萧七按着刀,凝起眉,程岸芷亦然即刻收了眼泪,保持半蹲的姿势,抚上腰间的飞镖。
当草丛后的人接二连三扑上来时,两人后背相抵,成为彼此最忠诚的后盾。
然而——
“小妹!”
“萧七!”
“你们原来早已经到了啊!”
程三和白二谁都不比谁好半分,随之而来的陆陆续续一群人,皆是饱受了刀剑、血疤满身的模样。
“哥!”
程岸芷一把抱上去,程三摸着她的脑袋,傻呵呵又舒心地笑,之后捏着小妹的脸调侃:“脏兮兮的像个杂面馒头。”
白二无语,捂着脸老气横秋:“程三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谁家说小姑娘的脸是个馒头的?”
正巧韩九带着两三人过来,匆忙上前凑合道:“对啊对啊,程小妹脸蛋红扑扑,明明像烤红薯。”
“……”程岸芷气得肩膀高高耸起,手里十个飞镖蓄势待发!
萧七站还得端正,抱着刀,在旁边轻轻低眉一笑。
程岸芷听见他笑了,马上泄了气,撇着嘴鄙视韩九,然后假装淑女地扭起小辫子,另一只手暗戳戳拧着程三的胳膊,程三忙道女侠饶命饶命,求白二管管这个暴力小妹。
白二打开程三的爪子,而后举起百墉殿标志面具,跟陆陆续续来的一伙又一伙喊道:“兄弟们,都来点人了!”
一张又一张面具叠落,按九个换一摞,一共分成九叠。
众人像围在暗夜中的篝火旁一边围在河边石头前,后来的人扬手摇着面具,前边的兄弟稳稳接过,一个挨一个传递过去,最后落到中央心脏处。
这样的情景就好像将近两年前,百墉殿八十一人最终成立之时,那时他们豪气干云,摔坛结义。等到风声静默之时,他们共同看着巨石上堆叠整齐的面具,彼此都知道九人中少了几位。
“雁老大呢?”
“雁老大……”
“雁老大来了吗?”
“——雁老大来了!老大来了!”
百墉殿那三十九人心意连心,听到高喝后喜极而泣,纷纷为人让出一条路来。
沈笑空衣衫残破不堪,鞋上满是泥泞,脸上血迹斑斑。他将头发低束了起来,发丝浸在眉边的血色间。而当他四望那些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潸然泪下。
——慧心和尚跟着他。
沈笑空将那刻着“捌拾壹”的面具放到第九摞最后,慧心的面具则放在第一摞第一,至此,剩下的人都到齐了。
大河奔流,最后的四十一人围着巨石抱肩成圈,额头相抵。若黑夜未明,他们就用孤勇照亮彼此;若前路未卜,他们就用合力反转穷途。
天地苍茫而大风静默,秋风起,华叶衰。
而慧心立掌,道:“边境战火起,重心转移到西疆国。淮阳王正与西北王鼎力解决边疆事端,暂时不会再盯着我们不放。而历经此次长达两月的追杀,百墉殿将近一半的弟兄尸首无归。”
“我们听皇命游走于民间,在六年里日益壮大,可如今朝堂太后党大权在握,所以日后带着百墉殿的名号,只会更充满艰难险阻。今日将大家召集于此,就是想要在最后——”
沈笑空声音顿了半刻,他手持火把,火色照着他琉璃一般的瞳孔,映出那九叠寥落的黑色面具。
多年情谊知交,这些人早已心有灵犀,缓缓抬眸间,唯剩错愕。
“老大……你难道是,是想要解散百墉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