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桃花呢,你怎么不算算你自己。”
风水元君乌龟一样扒拉在轮回仙君肩膀,发冠上缀着的银饰不经意碰过脸颊。
轮回仙君呵呵两声,换个话题:“你跟紫衣仙君关系那么好,人家在雷雨天宗诚惶诚恐地处理乱涌的鬼魂,你就不能帮忙去?”
“我添什么乱啊,魂魄是鬼界的玩意儿,他们喜欢盘踞在云层中,彼此争执就生雷化雨,雷雨天宗掌管着天气变化,最近人间那个王朝灭亡了,所以源源不断的才有鬼魂影响天宗的运行。”
“鬼界没有一个像天庭一样的地方吗?”轮回仙君恍然大悟道,“假如让天庭管理鬼界呢?黑鬼以同族为食,白魄却如云一般纯澈无暇,总体来说还没到很坏的地步。”
……
常拥宸在漫长的黑暗中,能持续听见若有若无的声音,这声音年轻又温柔,还隐隐耳熟,最重要的是,声音来自玉佩之中。
他睁开眼,一望无际的惨白雪色与密不透风的黑夜里,唯有对面一团似人非人的灵气,安静地为他照亮天演时宗里枯寂的百年。
“你在修炼吗?”
“那团白光是什么?”
“你又是谁?”
常拥宸逐渐听见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些说话的都是近乎透明的白魄,它们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覆在雪境上空,被天演时宗里的黑鬼吸引而来。
他就回答:“天意垂怜者入九天成仙,无缘之人再修炼也是邪魔外道。我这不被承认不入流的煎熬,当然是要入魔的道。”
沈笑空沉默了,心想,你说给谁听呢。怪不得一开始对他态度那么恶劣,敢情是纯恨。
在无疆的时间中又过了数十年,常拥宸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繁杂。
那些说话的魂魄没有在上空,也没有在周围,但就是能听见。有活跃分子叫王五,有脾气暴炸的曰李四,还有迟钝麻木的名张三。
张三沉闷:“我媳妇被地主抓走了,那个恶霸欺长凌弱,我却连反抗都不敢。”
李四仗义执言:“这条贱命留着还有啥用,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
王五晦气:“大老爷们儿窝囊得只敢去死了,你俩都让开,还是听我跟众人讲那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爱恨纠葛……”
“下辈子我们做什么营生?”
“下辈子我绝对不会嫁给张三!”
“下辈子什么时候到啊,我白菜都烂在地里了……红薯也没卖完。”
沈笑空咂咂嘴,听着身边魂魄的三言两语,难道是修炼魔道导致心绪不稳,所以耳边才总有乱糟糟的说话声?
——菜市场似的,多影响啊。
常拥宸周身红光隐现,紧闭着眼睛蹙着眉,或许沈笑空听着还跟唠嗑一样,但是当年的常拥宸简直心烦意乱、火上浇油。
他越想就越对人间充满敌意,不让他好过的人都得死,他看不惯的也要死,他想把谁弄死谁就得死!凭什么历尽千帆之后要把一切厚爱释然,但凡他夺得重生,他必要从头到尾都尖酸刻薄、从身到心都自私自利,把上辈子忍辱负重过的东西全部喷得狗血淋漓。
沈笑空此时仿若上帝视角,读他所想,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怜意。
他一直觉得常拥宸是个天真的人。
这个人的天真不是心情写在脸上的厌恶,不是偶尔高情商但一下识破的字句,只是一种为了一点爱与对他好就能暴露无遗的纯良。相比之下,其实自己假得多,他的本性也并不如表面上的温柔无害。
假如一个人爱与恨都明目张胆,他活得就足以恣肆飞扬。
可眼下他们都藏着掖着,凡世中的鸟儿既不逍遥也不自由。
“天人,北地连旱三月,我们活不下去了……”
时间辗转,一转死后的三百年擦肩而过。沈笑空在天演时宗里听见更多的声音。无疑,常拥宸甚至比他听到的更清晰。
“天人,赋税欺人太甚,农民走投无路了……”
这些声音起先杂乱无序地冲撞耳膜,接着井然有序地排列进入脑海。之后,在那轮回一般的时间穿梭里,所有声音都惊讶地淡去,天演时宗的光阴似箭,模糊了的声音像是风在不断后退。
“天人啊,边境战争不断,百姓民不聊生了……”
死者为过客。
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他从始至终地熟悉。
——前世锣鼓喧天的浮华独占满堂,戏场风月里海誓山盟千篇一律,而那惊鸿一瞥的爱已足够浓墨重彩。
此刻,常拥宸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站了起来。他腰间的天赐良缘彩光流转,伴着他走入远处未决的黑暗。
“你回来了……”
生者为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