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和三年,夏末秋初。洛阳。
话说慧心和尚在白马寺修行,这一日午后,经过红漆廊下,见花木深深,得悟佛道,气静心凉。
正当他与新来的小佛陀论教之时,忽瞅见财神殿檐上一团雪白的影子,原是那顽皮的猫儿正在房顶太阳底下打盹。
跪财神的一沓香客诧异又好笑,严肃的高寺便在经声中掺杂上一些世俗烟火气。
慧心叹气,与呆头呆脑的小佛陀持礼别过,欲图用大扫帚将元宝撵下来,然而又怕惊扰了佛祖与未开眼的众生。
就当这时,盘着一头八股彩辫儿的小姑娘出现在财神殿旁,桃红发巾旁的凤仙花明媚如许。
房顶上的白猫“喵”了一声,扒着瓦片翘起臀来个大舒展,携着一身明晃晃的肥膘“嗖溜”跳了下去。
程岸芷差点儿被元宝砸死,后怕地摸摸鼻梁挺直腰。待元宝在人怀里扒拉稳当,她拍一下大肥猫的脑袋,这才抱着喜滋滋朝慧心走去。
廊下,慧心微微笑,见人跟上,一路带她去禅房。
程岸芷眯着眼睛,午后光线半照不照,走在荫凉地儿又凉风习习,一时间甚至忘却了几月来到处跑腿打杂的烦闷。
“百墉殿其他兄弟都正常谋取营生了吗?”慧心划着手里菩提珠问。
“当然了……”程岸芷打了个呵欠,“在这地界,只要上面的不搞我们,我们就还像匍匐的野草一样,生命力春风吹又生。”
慧心宽慰地笑了,穿过回廊,眼前开阔处正对大佛殿,大佛殿恢弘端庄,日光照得佛殿顶红瓦熠熠,笼衬出一种厚德载物的柔和光景。
元宝在程岸芷怀里像个无敌大馒头,程岸芷抱得胳膊酸,蹲下身要把它放下,结果耳边别着的凤仙花落下来。
她伸手捡凤仙花,抬眉间,聘婷如玉的少女迎面而来,她身着一身水玉罗裙,衣裙上绣着繁复莲花纹,披帛跟金缎子一般在日光下描出丽影。
汝宁郡主出了大佛殿,身旁婢女撑起伞盖,阳光漫散在她半面桃花妆。
程岸芷蹲在地上,眯起眼睛瞧,霎时间,觉得手里娇艳欲滴的凤仙花都索然无味。从头到脚看清来者后,她就将花随手丢掉,拍拍手上的土灰不屑地站起来。
而元宝这个谄媚的墙头草吨哒着轻快的小脚步,肥溜溜地苟到汝宁郡主身边,婢女惊惧着要撵,然而郡主并不害怕,反倒觉得可爱。
她不好意思摸人家的猫,只好梗在那里一心喜欢地看,慧心和尚一副大师的样子走过去,程岸芷不情不愿地跟在身后,暗中呲着嘴不愿意原谅元宝这个死叛徒。
“慧心大师,久闻大名。”汝宁郡主礼貌地向慧心求教,罢了看向一边对手指耸肩的程岸芷,依稀觉得眼熟,而当程岸芷站直了身,扶正了发巾,她才恍然,这正是去年入淮阳王府的女刺客。
也就是被抓过去当幌子的替嫁的“汝宁公主”。
而程岸芷年十七。
“施主远道而来,诚心可鉴,不知还有何难,贫僧或许可解。”慧心和尚端着个腔调,程岸芷在后边暗中做鬼脸心里槽翻天。
汝宁郡主面露难色,然而欲言又止,最后看一眼程岸芷,攥了一下手中的帕子,道:“……今日能前来千年古刹与佛祖结缘,小女子已幸运之至,荣幸之极。”
她说罢,侧身撩一下婢女匆匆走了。
元宝傻不愣登地从人家衣摆长裙上滚溜下来,躺过柔软的金纱缎子,反倒不乐意在地上打滚了。
程岸芷跟着慧心继续望禅房走,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事啊?”
慧心带她到了住处,开门进去,窗户边落下潇潇洒洒的竹影,又不知从何处飘来檀香。
慧心坐在蒲团上翻找抽屉里的物什,程岸芷拎着猫耳朵仰躺在矮榻上喝茶。
片刻后,慧心才将一串钥匙交给她:“这是你沈哥在洛阳东郊的那处田舍的钥匙,连着元宝一起,都留给你当嫁妆。”
“还说那几个月算借宿你的,他把人家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再留给你。你就种种田,喂个牛羊鸡鸭,再包养个小帅哥,这辈子就美满度过了。”
程岸芷眼睛放光,丢开茶杯,“哦豁”一声接过,在元宝跟前绕手指转了几圈,而后又扑回榻上。
而她这一停顿,就想到了不对的地方:
“……所以,沈哥,不回洛阳了?”
给她留块地可以理解,元宝居然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