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纪委找她谈话了吗?”我问。
“找了,不过是委托我们工会的女工委员找她谈的。”于悦说,“可是据郭梓涵自己讲,她是被诬陷的,因为读研的时候,她和那个男同学争过科研项目什么的。不过,唉,人嘴两层皮,这种事儿,鬼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我忽然有点儿担心起郭梓涵来,问:“那……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于悦撇撇嘴,说:“本来就是私生活上的事儿,无凭无据的,学校还能怎么处理?大家都说,那男人的老婆打电话来的目的,也不过就是想败坏一下她的名声。”
“噢,那就难怪她一直不爱说话了,刚来那几天,眼皮还肿肿的,像哭过了似的。” 我边织边说。
于悦就“嗤”一声笑了,说:“她眼皮肿可不是哭的,交接工作那天我就问过她,她说是不久前做过了医美。”
“就是割了双眼皮呗?”我问。
“我没仔细问,但似乎不像你说的那么基本,我看她好像是开过了眼角,做掉了眼袋,还凭空造出了两个酒窝儿。”于悦说。
“哟,这人还挺上进的。”我笑着转开话题,说,“和她一同来咱们学院的那个筱静倒是挺爱说爱笑的,性格有点儿像我妹妹洛雁。”。
“是吗?”于悦正在织一件鹅黄色的小上衣,手指动得飞快,织针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咔咔”声,“她应该比你大一两岁吧。”
“不,是三岁,我问过了。”我说,“而且你肯定想不到,她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什么?”于悦停下编织,奇道,“她也是应届生,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她说她大四那年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本科一毕业,马上就结婚了,发现自己怀孕之后,立刻就跟研究生院申请休学一年,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三岁多了。”
“天哪,这才叫开了挂的人生,”于悦感叹道,“听起来好像连一分钟也没浪费掉。”
对于悦的这句话,我当时不过一笑,几天之后,才深刻体会到了它的准确性。
由于上班时总凑在一起聊天,筱静与我很快就熟络了。自从知道了我在A大学读过书,她就一直问我能不能帮她联系一下,找个哲学系的博士生指点一下考博的事情。
当我把筱静的请求告诉于悦时,她正在公寓的小厨房里,用我给她的干蘑菇和干菜做素什锦。
“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她头也不回地问,“你答应啦?”
“答应了,”我有点儿无奈地说,“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怎么好一口回绝?”
事实上,在答应筱静的请求之前,我的确在心里犹豫了好一阵子。
我和柯玉实在A大学时是同班同学,离婚之后,我就彻底断掉了和大学同学之间的联系。我的同事和朋友或者知道,或者猜得到,几乎从不对我提起与A大学有关的话题。但筱静刚来系里工作还不满一个月,又跟我在同一个办公室,平时很少有机会能听到关于我的闲话,很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
“那你找到合适的联系人了吗?”于悦问。
“我找了我的高中同学,和我一起考上A大学的,现在已经毕业了,就在A市工作。他答应帮忙联系一下,至于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了。”
于悦没再说什么,把做好的素什锦盛进一大一小两个保鲜盒里,扣严盒盖,把大的那盒递给我。
“我不要这么多,吃不掉。”我推还给她。
“傻瓜,不会拿去和谭碧波一起吃?”于悦笑道。
“我……和他还没熟到这个程度吧。”我迟疑地说。
于悦把那盒素什锦装进一个塑料拎袋里,不由分说地挂到我的手腕上,说:“唉,亲,你不可能总是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样去谈恋爱。如果你还想结婚的话,有时候就要适当地跟自己妥协一下,也许会有更好的结局。”
于悦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刺痛了我,我低下头,不敢抬起眼睛看她,唯恐辜负了朋友的一片真心。
“那你呢,妥协了吗?”我盯着自己的脚尖问。
“当然,我不仅妥协了,而且早就跟自己和解了。”于悦笑着说,“我已经想好了,就打算一个人一直独自生活下去。”
“看把你能的。”我也笑,拎着那盒素什锦,告辞回家。
那天夜里,我又拿起了许久未用的望远镜。
一弯残月挂在天边,C市的夜空难得如此晴朗而明净。我极目向天空的深处望去,呈现在望远镜视野中的仿佛是梵高笔下的《星空》,遥远而神秘,璀璨而深邃,看得久了,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仿佛整个天庭都在围绕着一个遥远而未知的圆心慢慢转动。
在对面的楼上,顶楼那个穿红衣的女人从中一跃而下的窗口黑洞洞的,原本敞开的窗子早已不知被谁关上了。
于悦做的素什锦很好吃,我终究没有拿去与谭碧波分享,而是一边看星星,一边用一支牙签把它们从盒子里一块接一块地扎起来,全都自己吃掉了。
也许是因为吃得太多了,胃里酸酸的,很不舒服。
躺在床上,我无论怎么数羊都睡不着。
绵羊、山羊、羚羊、滩羊……在我的脑海中一只接一只地从那道莫须有的栅栏上一跃而过。其中有一只带黑色斑点的白绵羊,每次轮到它跳的时候都会在栅栏上绊一下,跌倒在地,再爬起来,后退几步,助跑,重跳。
我发现那只羊长着和柯玉实一模一样的脸,就很想把它从队伍中剔除掉。可是,它固执地反复出现,绊倒,爬起来,后退,助跑,重跳,那张和柯玉实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柯玉实常有的那种专心致志的表情。
后来,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从脑海中剔除它,还是盼望着再看到它。
群星渐渐隐去,天亮了。
几朵流云从窗外的天空中飘过,很悠闲,不知最终飘去了何处。
我叹息一声,起床刷牙洗脸。
谭碧波打来电话,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揉了一把仍然有些泛酸的胃,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然后,喝一杯温水,出门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