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仟眠低下头,不敢直视于皖,道:“我在生自己的气。”
“我气自己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都不会,无法帮你解毒,你受伤了也只能无措地站在一边。”
他的语速比寻常要快上一些,似是耻于承认。于皖静静地听完了,眼神顺着火焰飘向外面漆黑的夜,飘向远方,开口道:“我知道你关心我,想保护我,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
“可你从来都没问过我,要不要别人的帮助,愿不愿意别人来保护。”
苏仟眠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于皖。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一瞬眼圈就红了。过往的日子都是他在于皖身边,俯瞰的视角还是太少见。
于皖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他盘腿坐在放大的符纸上,脊背挺得笔直,任凭纯黑的夜色和燃烧跳动的火焰落在眼里,都不肯分给苏仟眠,沉声道:“我知道我如今这个样子,很难再在修道上提升什么。可我有手有脚,也有自保的能力,既然敢来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是说,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那么没用吗?”
“不是的。”苏仟眠双唇发抖,颤着声辩解,却来来回回只能说出个不字。
“我抑制不住地会这么想。”于皖闭上眼,缓声道,“曾经我还能用师徒的关系骗骗自己。可除夕夜,你向我告白……仟眠,我当真理不清,我们现在该是什么关系。”
“或许,你本就不该拜我为师。”于皖抬头看去,脸上写满犯难。
“我不拜你为师,当年你会带我回去吗?”苏仟眠忍下心间痛苦,反问道。
“不会。”于皖十分笃定地答道。
苏仟眠料到他会是这个回答。他长长地吐出口气,坐了下来,伸出冰冷的手烤火取暖,喊一声:“师父。”
“怎么了?”
“师父。”
“……”
“师父。”
“到底要做什么?”于皖轻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问他。
“你看,你口口声声说不知道我们现在什么关系,我这样喊你,还不是次次都答应。”计谋得逞,苏仟眠也笑得弯下眉眼。他的双眼明亮,不知是心情好转,还是因为火光太耀眼太温暖,将心中的郁闷和不安都烤化。
“让你为难,原因在我。我既然拜你为师,你就是我师父,永远都是。”
苏仟眠捡起根木柴丢进火里,继续劝慰道:“师父不要想太多,作为徒弟,我为师父付出,我保护师父,理所应当,从来没有你说的什么瞧不起的意思。如果我做这些给师父带来困扰的话,你不接受就好。”
“也不用因此愧疚什么。”见于皖要开口,苏仟眠及时堵住他的话,“什么都不准有,什么都不准想,随你的心就好。”
饶是于皖已经做好和他促膝长谈的准备,也被这太过真挚的话打动,如同心中被浇满融化的冰糖。冒着热气的糖缭绕在心上,又顺着因感动而破裂的缝隙流入他心间。
就连化了的冰都是甜的。
“如果我接受你所做之事,会让你开心的话。”于皖并未沉默多久,苏仟眠的一席话换做旁人兴许能感动一晚上,可对于皖没有那么大的功效,“那我会考虑的。”
苏仟眠低低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徒弟难过。”于皖道,“虽然他有时候肆无忌惮,随心而为,连偷偷跟着我都好像顺理成章。”
苏仟眠忧心一晚上,又或者说从他被群墨发现,被于皖看见,从他决定跟着于皖,一直以来所忧心的事,到底是逃不过了。自山洞离开到现在,于皖对此一字未提,苏仟眠原以为他不计较,如今看来,躲不过一番问罪。
曾有一日,苏仟眠采了几株野花,照例去学堂外等于皖。于皖平日里授课十分宽容,他允许吵闹,也从不责骂,最多罚抄写。苏仟眠问过,这群弟子有时实在太放肆,为何不好好管教他们一番,立个威严。于皖回道:“十一二岁,正是玩闹的年纪,何况经文枯燥乏味,也该理解他们一些。”故而这日的苏仟眠格外惊异于学堂的寂静,伸出头刚想看个究竟,却对上于皖的目光。
他从未见过这般严厉的于皖,明明端坐于往日之位,却如结满冰的海,底下的弟子皆是低垂着头,平日里活泼喧闹丝毫不见踪迹。苏仟眠倒不怕什么,他知道于皖生气了,可这又和他没关系,他苦恼的是要赶在于皖课程结束前再多采几株花,缓解他的不悦
而这一次,于皖的严肃只是因为他。这样一想,苏仟眠竟在满心的后悔和害怕中找到一丝满足,他后退一步,跪在于皖身前,道:“我迟迟等不到你回来,就想着去掌门那看看,结果撞见你离开。我确实自作主张了,师父要打要罚,我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