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半分钟内,孟渔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落在华奕铭身上的目光再次恢复平静,像是深夜里表面平顺却危机四伏的海。
“这件事,我知道,孟庆来也知道,董事会的股东们更知道。所以孟庆来这次回来才会死命地咬住我,不肯给我翻身的机会......”
孟渔言辞淡漠地分析着,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他口中那种目前处于被动危机状态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不重要的闲杂人等。
“越到了这种时候,越该稳住。瞅准时机,一招毙命。”
“可你怎么确定你还能拖到那个所谓的‘时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有意义吗?”
“有。”孟渔冷静地望着他,“只要我的目的能达到,让我放弃什么我都能舍下。”
“......”
华奕铭说不出话来,他望着眼前这个多年老友。几千个日夜一晃而过,他们都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但或许人的生命底色是不会改变的。就像如同野草般长大的孟渔,华奕铭的目光无声中落在了他左眼皮上那道疤。
那是孟渔回到大院后打的第一仗后获得的“勋章”。尽管经过时间的洗礼后那道疤变浅变小了很多,但只需一眼华奕铭就可以立刻想起多年前的那天——
他坐着吉普车刚进了院门,就看到熙熙攘攘乱成一团的人群缝隙间,孟渔肿着左眼骑在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男胖子身上,一拳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对方身上。
而孟渔浑身是血的被三个成年人撕开时,仍在不管不顾地逼问对方“服不服”,嘴角还在喷着血沫。
疯子。
这就是华奕铭对孟渔的第一印象。尽管后来孟渔越成长越发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谦逊克制的文明形象,华奕铭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直到今日听到孟渔的这些话后,华奕铭终于安下心来——
还好,孟渔果然还是个疯子。
“既然如此,那你何必这么早就跟孟槐生闹掰了。你现在太被动了孟渔,流言也会压死你的。”华奕铭叹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就因为那条美人鱼?我看小美人鱼人淡如菊,不像是追着跟你要名分的人啊。”
“她自然不是。”
“但她值得最好的。”
提起寿檀,孟渔原本阴沉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不少。话毕,他不忘提醒华奕铭:“我工作上的事不要跟她提起。”
华奕铭后背一凉,连忙举起双手自证清白:“喂喂喂,你跟我说干嘛。我跟她又不熟。”
“是吗?”孟渔斜瞥了他一眼,幽幽地说:“我记得她之前走投无路的时候第一个找的人不就是你吗?”
那目光要多寒心有多寒心,语气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
“你属乌鸦的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记这么久。那还不是怨你用力过猛,把人小美人鱼都逼得搁浅了。”
提起这个,华奕铭也像是想起什么,好奇地问:“欸,之前你对她那么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的仇人。怎么现在忽然又好成这样了?”
“我从来没有恨过她。”孟渔罕见地叹了口气,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无奈和失落,“我当时......只是不甘心罢了。”
“我不甘心,她就这么把我忘了。”
“忘了?等等......天啊,你别告诉我小美人鱼就是你当时天天蹲在电视机前转录......”
华奕铭敏锐地察觉到孟渔话里的重点,随之将记忆里的线索连接。从前没想通的事在这一刻瞬间对上。
“就是她。”
这下轮到华奕铭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作为十分享受也十分擅长如今社会流行的短择恋爱的翘楚,华奕铭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人究竟要以怎样的心情数十年如一日地去爱一个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老哥,原来京市第一深情是你啊。”瞋目结舌许久,华奕铭看看吐出这句话来,又问,“那她现在知道了吗?”
“她不需要知道了。反正,我会让她爱上我。”
爱上此刻的我就好,别问是不是真实的我。
孟渔胸口有些闷闷的,他掏出一根烟来递给华奕铭,又给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后,低头垂眸,目光穿越几十层高楼,再次俯瞰恒川大楼下的街道和花坛。
只是这时并没有寿檀的身影了。
时间走的真快,但孟渔几乎还是可以在一瞬间想起李寿檀当时宛如一只倔强的雌性猎豹在这座钢铁丛林里横冲直撞,拼命想要找出一条求生的路来。
孟渔也记得,在看到她的身影和那头海藻般自带生命力的长卷发时他的心是怎样的抽痛与酸涩。
华奕铭说的没错,他当时......的确对她很不好啊。
两个人抽烟的功夫,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进。”
孟渔朗声开口,却见严密又端着一打文件走了进来。而孟渔见来人是他,便动作随意地将华奕铭给他的资料飞速合了起来,转手就递给了华奕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