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明昕一屁股坐在鞋凳上,长舒了口气,揉捏酸痛的小腿。
文森特给她拿来拖鞋放到脚边,垂着头,从明昕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旋。
脚趾踩进舒适干燥的拖鞋,文森特拿过她湿透的平底鞋,按了下侧面。
鞋帮和鞋底之间裂了条很宽的缝隙,像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明显不能再穿了。
手指摩挲着那道裂口,文森特慢慢开口:“其实那段路,你应该让我背你的。”
明昕微笑。
刚才瑞奇一走,明昕就从文森特的背上滑了下来,在男人惊讶的气音中径直踩进水中。
淑女不能弄脏高定鞋子,可她既不打算做骄矜的淑女,鞋也只是机场买的方便活动的便宜货,自己的路可以自己走,她没有那么需要文森特。
“还有伤呢,怎么会真让你背我,”明昕抓着文森特的手腕,很轻地摸了下医用胶布的边缘,“以后再说吧,来日方长呢。”
听到来日方长,文森特匆匆撇过头,没让明昕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说“我去洗个澡”,然后立马起身,留下落荒而逃的背影。
明昕莫名其妙,却也把它归类进文森特不为人知的小怪癖,她没深究,而是去另一个浴室也洗了个澡。
下过雨的夜里仍有春寒,浴室里倒是暖的,浴霸热气蒸腾。
明昕出来的时候已经困了,擦着半干不湿的头发,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文森特不在卧室,明昕找到客厅,看到大灯没开,只有几盏复古落地灯亮着,一如初见那夜。
而她要找的人此时正坐在壁炉前的印花波斯毯上,抱着那个很小的尤克里里,拨弄出无意义的几个音节。
明昕拢了拢浴袍,在文森特身边坐下,手指抚过壁炉上精细的花纹。
“能点燃吗?还是装饰品?”明昕问。
文森特吓了一跳,像是完全没注意她的到来,又马上反应过来,飞速戴上含情脉脉的面具。
“当然可以。”文森特说。
人造燃料熊熊燃烧,文森特随便戳了几下,把火钳丢到一边。
“刚刚找燃料的时候,我还找到了这个。”文森特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底白花,印着驯鹿的巨大袜子。
明昕笑了:“圣诞袜。”
文森特嗯了声,顺手把圣诞袜挂在壁炉上面。
“你是今年才出来玩的,对吧,没赶上去年底的圣诞节。”
见明昕点头,文森特又说:“圣诞老人向来可以达成小朋友的愿望。虽然今天不是圣诞节,但你看——我这里有壁炉,还有圣诞袜,明昕小朋友有愿望吗,许给我听吧,说不定能实现呢?”
他是用哄小朋友的那种语气说的这段话,这让他看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大朋友,桃花眼里火光灼灼。
于是明昕很配合地双手合十,煞有介事,摆出虔诚祈祷的姿势。
“独自开始旅行的伊始,我的愿望是找到活下去的意义,”她说,“但现在,多亏了某人的开解,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嗯——既然是这样的话,我的新愿望,就与某人有关好了。”
这很可能是个结束游戏,步入现实的信号。
文森特眼前一亮,表情期待。
明昕的神色专注而虔诚,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像只展翅欲飞的蝶。
“……我希望那个人,能得到真正的快乐。”明昕轻声说。
犹如小行星轰然撞上地球,蓄积亿万年的火山肆意喷发,岩浆横流,带来的却是海洋,却是生机,他的世界无限震荡,萌芽骤生,原本永恒衰败的星球顷刻间进化出第一个始祖生命。
很久之后文森特看了一场电影,内容记不太清了,可里面有句台词被他在第一时间收进人生展馆。
——你说爱我的瞬间,你的爱就结束了;你的爱结束的瞬间,我的爱就开始了。
就在这一分,这一秒,在壁炉的火光前,文森特注视着女生含笑的眼,终于意识到他犯下了这辈子最大的错。
“我的愿望许完了,”明昕对他内心的海啸无知无觉,歪着头问他,“你呢,你的圣诞愿望是什么?”
文森特嘴唇颤抖:“我不敢说。”
他又很快改口:“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么?”
明昕眨巴眼:“这是我听过的最奇怪的愿望,我的未婚夫。”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往前坐了点,双手撑着地毯,乖乖把脸凑过来给他摸。
“不过回答是好的,圣诞老人允许了。”
温热干燥的手指由上至下,额头,眉骨,眉梢,然后是眼眶,鼻梁,唇角。
明昕原本以为这种抚摸会显得轻浮又情|色,结果却并没有,文森特的眼神是虔诚的,她怔怔地看着文森特,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刻,这位异国的同乡人是真的与她两情相悦的,不论是背后的演员,还是他饰演的角色。
这就足够了,她走过了漫长的旅途,终于在最后的时刻遇到了贵人,让她从那种混混僵僵的状态中解脱。
时限七天的爱情不过是这场救赎中的附加品,她已经很满足了,不需要更多。
十二点已过,还剩最后一天,二十四小时,她将在再下一个黎明到来时离开这个国度,走出童话,走向新生。
甚至连道别也不需要——他早在相识的第二句就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