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永四十年,腊月,六闲马场。
独孤上野挑了匹长行马开始驰马,至围场的尽头,他避开一片荒芜的景色,牵辔调转马头回眸问:“秦戎钺,掖庭宫内有没有你的熟人?”
“怎么了?”秦衍驱马到他近旁。
“你别问怎么了,就说有没有。”
“没有。”
“那算了。”
“司宫台,有。”
“你怎么不早说?故意的是不是?”独孤上野没好气的说。
秦衍嗤笑:“你等我说了么?”
“不废话了,”独孤上野摆摆手带过这一茬,问:“谁啊?”
秦衍道出了一人的名姓,独孤上野听后眯眼审视他:“靖王殿下路子广啊。”
秦衍笑了笑道:“嘴严实点儿。”
独孤上野已经驾马往回走了,丢下一句话:“放心,严实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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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府获罪的一个月后,两位哥哥斩首的那一日,母亲病死在了狱中,他们甚至不能下葬于本家的墓园,他们的尸首只配被发落到乱坟岗,烂在那里头。
刑部都官郎中崔健前来向她转达消息,话尽了,他的目光还没有离开,玩味地盯着她,盯得她无处遁形,那日他没能把黥刑烙在她的脸上,他不甘心,她知道自己的噩梦远没有结束。
对方居心刻毒,要亲眼见证她的痛苦,而她还必须遵照礼节向对方致谢。上官苍苍极力克制浑身的颤抖,蹲身垂首。
宜春院梨园的主事谢南伊朝掖庭宫总管太监王呈行了一礼道:“公公,让姑娘到前头看一眼吧。”
前头指的就是城北丢弃罪人遗体的那个坟圈子,虽说法不容情,但宫规在这方面还算宽容,是允许亲眷去送亡魂最后一程的。
“你插什么话?”王呈吊着眼睛,一脸老大不耐烦的斥道。
他早跟崔健有了眉眼来往,宰相府不打算轻易放过上官府这个仅剩的活口,碍于宫内人多眼杂,不好亲手实施,需得另辟蹊径才是。
院里最近在排练《霓裳羽衣》,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大宴做准备,待梨园姑娘们都默契配合后,谢南伊请王呈来验收结果。
王呈在廊间里坐了,南伊赶忙为他倒了杯热茶,弹奏乐器的姑娘们奏响了曲子,演艺的姑娘们迈开了翩跹的步子。
南伊的目光在她们轻缓漫卷的长袖中流连,满意的颔首,一舞毕,她躬身向王呈行礼:“公公,请您指教。”
王呈撂下手里的茶盅,咳出了一口痰音,慢下声气说:“这里头怎么有个偷懒的?”
南伊暗道不妙,只能委下身说:“奴婢眼瞎,没能瞧出来,还得请公公指点她才是。”
“拿来。”
王呈不跟她含糊,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在王总管一手遮天的地界,南伊不便装傻充愣,她只好捏起案上的戒尺呈了上去。王呈持着戒尺,起身下阶,径直走到一人面前,呵斥道:“伸手!”
对方倒也乖觉,不见丝毫犹豫地伸出了手,紧接着戒尺狠狠抽打在了皮肉上,那声音直教人头皮发麻,院里的一众伶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后噤若寒蝉,随着一声一声的抽打不住地耸肩。
直到天穹里落下一场雨,那瘆人的声音才消停,王呈离开前留下命令:“那副丑模样也没有登台的资格,过了晌午别跟着练了,就在外头罚站,两个时辰。”
南伊忙跟上前去,帮他撑伞送他离开,低声下气的说:“公公……”
王呈打断了她的话,回头瞪她了一眼,南伊瞬间噤了声,咽下了求情的话,他冷笑着警告她:“你若是不服,就陪她一起受着。”
苍苍在冻雨中整整淋了半天,傍晚忍着手掌心里钻心的痛上了塌,她顾不得吃喝,顾不得洗漱,甚至顾不得换身干的衣裳,闷头就栽倒下去,浑身酸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在宫里活着,时辰的点数精准地刻进了她们这帮下人的骨子里,苍苍觉得自己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当下应该接近卯初,室内一片漆黑,她头脑昏沉,隐约看到塌边的人影。
一人说:“主事,苍苍她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