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心里闷闷地:“他们多加半个月能如何,多加几年又如何,你说不定都撑不过这半个月……”
男孩的脸仿佛没有一块好的皮肤,新伤旧伤疲惫地堆积在一起,组成了一张死人般的面瘫脸。
“袁如此。”白杨清了清嗓子。
男孩微不可察地扯了扯眼尾,眼睛瞪大了一些。
“我还可以这样喊你吧?”
“可以,白警官。”男孩张动他皲裂的嘴唇:“永远可以。”
“见过这个人吗?”白杨掏出手机,翻出了那个自称“袁如此”的投案自首的家伙的照片,这个角度像是孟局在玻璃窗后抓拍的。
男孩眯着眼睛瞅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确定……那时候的人都死了,如果他还活着,他就不是我义父的人。”
白杨:“什么意思?”
男孩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腰肢:“意思就是斩草除根,徐苇峰要是留不得,那时候的人就都留不得了……”
白杨总觉得自己在袁如此的话语中感悟到了什么,他很怕他的想法是真的,袁如此被狱警扶着走回去的时候,他不安的念头更加剧烈,好像这是一次永别。
“袁如此!”他禁不住喊道:“你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可以出狱了,我到时候来接你!”
但那个形骸残缺的男孩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径直缩回了门里去。
他们离开了探视室,白杨去问监狱长当年判刑的那些人现在还有多少人留在监狱里。
监狱长说:“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不是判得最少的人吗?”
“我是说,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了他一个。”监狱长无可奈何地说:“徐昶一直有被霸凌的苗头,大家因为徐苇峰的作风都很看不起徐昶,如果不是龙林老爷子在监狱里还有点威风,是护不住这个小崽子的,只可惜,前几天,龙老爷也去世了。”
白杨:“怎么回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么多人在你所管辖的监狱里离奇死亡,这是你的失职!”
监狱长:“我管不了,白杨,不是我不管,是我管不了。有人想让他们死。”
白杨:“可是袁如此又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他甚至都不是徐苇峰真正的儿子!他那时候才过去不到半年的时间!”
监狱长:“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已经拜托了狱医多照顾他,我让他一直待在医务室养伤的,我希望我能帮他撑过最后半个月。”
白杨知道自己不能再深究袁如此下去,于是换了个问题:“……那么龙林又是怎么回事?”
龙林当年在L市也是个叱诧风云的人物,表面上经营着一个几乎垄断L市的地产集团,私下却与徐苇峰勾结在一起,疯狂延展黑色产业链、牟取暴利,如果不是徐苇峰出事一连带出了他,龙林那个时候估计还能安稳控制几年吃人黑市。
监狱长:“心源性猝死。”
白杨有点听不得这个词,当年陈鱼礼也是心源性猝死家中,只因为同样的死因,白杨就敏感地毫无证据地将他们俩联系在了一起。
告别了监狱长,白杨三人回到车里。白杨拿出手机,他看见章敏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并且胡书曾也加入了群聊。
章敏月说:“那个家伙说自己叫李贯。”
胡书曾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下午要去一趟201,你那边怎么说?”
孟青雅也给他发了信息:“我之前犯了一个错误,我实在寝食难安,所以写了一封检讨书放你屉子里了。”
袁如此被带回医务室之后,他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一样被狱医慢慢扶到了病床上趴下来。
狱医上手按摩着他的脊椎,由于没申请到保外就医的名额,监狱里医疗手段又有限,所以只能艰难地保守治疗。
“喻姐,今天白警官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袁如此沙哑地缓慢说道,狱医的手停顿住了。
“我不认识那个人,但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袁如此继续说道,仿佛是在说临终遗言一般,这会儿要把憋在心里憋了几年的话全部交付出来一样:“康帝思汀酮片发布会上各行各业的人都在,媒体的镜头扫过了每一个坐着的参会者,唯独没有那个人,判刑名单上的名字我到现在都还能背得出——那个名单和那场发布会,每个被媒体拍到的脸和判刑者名单我都能对得上,可唯独他……为什么大家都没注意到他,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袁如此的记忆力也很好,虽然和胡书曾无法同比,但至少他牢牢记得某一个身影,只是那个身影他抓不住,匹配不上,描摹不出,像是梦魇一般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被袁如此称为“喻姐”的狱医,全名叫喻失秋,是二等功烈士路归尘刑警的遗孀。
“我能确定他就是存在的人,有一次很晚很晚的时候我被开门关门声吵醒,我义父根本不知道我其实醒来了,那个人上门来找过他,当然可能不是那个人,我没看到脸,只觉得身材像又不像……他们吵了一架,在发布会的前夕。那个人说药有问题,要取消发布会,义父很生气,他已经不可能取消发布会了,如果这次取消了,他将面临数十亿的亏损和名誉全盘扫地,他是个贪婪的商人,他就是沽名钓誉的慈善家,他做不到。”
“那只是有问题而已吗?那简直就是毒药!”喻失秋重重地压了一下袁如此的脊椎,突如其来的重量使袁如此吃痛地低哑惊呼了一声。
袁如此:“我不知道会那样,对不起。”
喻失秋:“不,你只是一个落到恶人手里的无辜孩子,我不应该怪你。一把刀没有好坏,全凭操刀的那个家伙,但是小子,你要记住,我不怪你,但不代表我不恨你。我现在在保你,不代表我不想杀你。”
喻失秋永远无法忘记楼梯之上的袁如此满脸噙着泪,无法自控地松开了手,任那些重物全部倾轧在路归尘身上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