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松洗清罪责后被追封为太师,为表安抚沈兰祺也被赐“安平郡主”之位。风匡野离京在即,但风匡月会留在盛京,如果沈兰祺有这样的想法,大公主第一个为她引荐撑腰,沈兰祺很快就能回到原本的贵族圈子中。
沈府自沈沉松获罪便被封锁,现在又成了沈兰祺的郡主府,风匡野原想让沈兰祺住在三公主府中,与大公主府间往来便利也好有个照应。
沈兰祺一直以来都格外尊崇风匡野公主的身份,即使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与她说话时多半也都低着头。此刻却有灼灼目光直视而来,燃烧着她深埋在内心的狂热,火焰顶起她不再冷静端平的罥罥细眉,将神情染上微妙的疯狂与神秘。
“公主久居深宫,对大盛官制也许有所不知。我朝自太祖起严正声明读书做官不分男女,多数女童也能坐在学堂中,任何一场考试考核中也都没有对男女的限制。但公主在朝堂上可曾见过一位女子?也许在更低层我们能见到女子出没,武道上也偶有出众女子,但从未有人触碰过权力之巅。”
沈兰祺激动到音调都几乎变形,轻声细语却像尖叫般耗尽她的氧分,又强忍着一口气将想法和盘托出,流利好似在心中盘桓过千万遍。
“这些话我本不该与您说,我幼时作大公主的伴读,与王公贵族之子一同学习。我们念的是相同的书,学到的东西却不尽相同。夫子往往嘱咐男子为自己前程所学,对于女子却总说让我们尽力学习好扶持兄弟。他们夸赞男子时“出将入相”“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等溢美之词信手拈来数不甚数,面对女孩子时就只剩下“咏絮才”。
我不想被困于诗词歌赋的才情中,却不能不照做。当时我便不解,如今我仍是疑惑。现在往事已了,我只想保持追问,只想去官场里闯荡一番好解开自己的疑惑。”
风匡野被她的想法震撼到,一时无言,只深深看着眼前这个闪烁着超脱时代华光的女子。
早在穿越之初风匡野便发现《大盛卷》的世界与她所知晓的古代并不全然相似,即使是古代背景,男女之分也并不如文学作品中渲染地那般夸张。女子不仅可以读书做官,也可以经商买卖,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许多基层岗位以及街头商贩都少不了女子的踪影。正因如此在面对无一女子在其中的大盛朝堂时风匡野觉察出几分不对,但刻板印象又让她将这点轻轻放过,直到此时沈兰祺的话才将她点醒。
“你的想法很对,我支持你。”风匡野咽下千言万语,这一刻,她摈弃种种身份,她不是穿越者、不是气运携带者、不是拥有先进思想的现代人、不是封建王朝的公主。
她仅以女子的身份与沈兰祺达成灵魂上的共鸣。
沈兰祺终于真心实意地绽放笑容,父亲的冤屈虽然已经洗尽,但多年执念一朝消散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好在她永远在思考,永远在追问。
在得知自己被封为郡主时升起的作呕欲被她狠狠咽下,抛下对大盛皇室的厌恶,沈兰祺接下这张大盛权力巅峰的入场券,她多年的追问终于能得到答案,更幸运的是她终于找到了同路人。
科举舞弊案只是在明面上告一段落,交易中流动的权钱或许可以追回剥夺,但不良风气对大盛社会造成的影响非一时一日可扭转。
在封建王朝中商人地位本不该高,但因为有这条阶级跃迁的捷径在,许多人因此获利,也就有更多人想要追求。有了上升渠道,商人的社会地位在无形间提高。便有更多人妄图从商赚一桶金好给家中子女捐官,阶级跨越便能一步到位,农人买田、工人弃艺在这几年间实在算不上稀奇事。
与身家微薄的寒门相比,商贾子弟更合大部分书院的胃口,入学束脩水涨船高,门槛也逐渐被金银堆砌生长。因为并不需要真才实学,能够“混的开”的富家子弟在如此氛围的书院中如鱼得水,对寒门学子的歧视与霸凌也不断发酵。
传统的“士农工商”阶级排序便在这样扭曲病态的外力作用下歪曲生长转变,所有人都想要借科举舞弊这条“康庄大道”渡过“阶级跃迁”的湍流。农转为商,又向上希求成为士。商又与士勾结,各取各所需。又因科举舞弊的规模之大,官职机构堆叠,尸位素餐已经是纨绔子弟们最无害的工作状态。
“商人舞弊,学子弃考”八字便能完全概括科举的局面。
盛世被定格,社会已停滞,迷离绚烂的灯火下,这个国家已经腐烂枯朽。大盛国力衰微,但煌煌盛世的表象仍如穹顶般笼罩在这片危机将近的国土上。
风匡野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女,竟难得地对这个她无比厌恶的认定为虚假的世界生出一丝真实感,她不由得开口问自己。
作为皇帝的第三女,她该沉湎于盛世的绮丽泡沫,一叶障目地不择手段专注摆脱困境。还是该拨开迷雾,剖出症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