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沙点点头,想了半晌,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先不用公开……等我们再大一点,等事情都稳定之后。”
他注视着澈然的眼睛:“澈然,你不要说,不要冲动,好吗?”
澈然倏地明白了,于白沙实际上是在说“你别离开我”。
澈然手下的力气重了一些:“好。”
可是他们都没有去抱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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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已经在医院住了一周,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现在这种时刻,贺知反而想要尖叫着逃离医院了。
当然,他的嗓子哑完了,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谁都没说,本想把路南支走,路南跟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后,沉默却固执地不离开。
贺知的状态差到踩在路上像踩了一团棉花,这个世界的真实度在他眼里有待商榷,可是他却固执地走了——他想要回趟家。
路南不与他分离三步开外,死死地紧跟上去,贺知只好任由他去了。
外边已经放晴了,刺眼的阳光要贺知无法睁开眼睛,他整个身子都被刺得钝钝发痛,张开手掌又握紧拳头,贺知像是运行时不断报错飙红的代码,游离于世界开外。
路南跟在他后面两步,从眼睛看过去,贺知的背影落下的影子坠在他的脑海里,那么薄的一片。
只是一周而已,贺知的校服似乎已经不合身了,腰身肥了一圈,他的脸颊肉也不见了,路南想着,这几天贺知都没吃什么,一碗小米粥喝进去全吐出来,吃什么吐什么,吐到整个人虚脱地扶不住洗手台,只能软软地落在冷的地板上,脸颊和脖颈上全是虚汗。
一开始,贺知吐的时候还想要避开路南,直到后来避无可避。路南轻拍着他的背,贺知吐得嘴巴红眼睛痛,泪水也一起淌出来,吐半小时哭一小时,然后抹去眼泪提起嘴角问路南:“我看起来还好吗?”
他又自言自语道:“别人看不出来我哭过吧?”
路南用指甲狠掐自己的手心,他心里想,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好,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可是他注视到贺知的面容,用手指去摸摸贺知的脸颊,只能予以肯定:
“看不出来。”
贺知就边掉眼泪边说:“你怎么也骗我啊?”
路南根本见不了贺知哭出声音,贺知的眼泪蹭到了路南的脸上,路南沉默着,沉默到咬牙死死忍着自己的眼泪,沉默到贺知又开始用所有力气砸墙,他就把贺知的手指攥住,低声说:
“别砸墙了,你砸我吧。”
贺知总是哭着哭着就睡了,安静地窝在路南怀里,这时才能做一个小时的梦,路南就数着他的睫毛,用热毛巾擦他的眼泪,数着贺知睡去的时间,不出两小时,贺知就会从噩梦和涟涟的泪水里边惊醒。
医院离家只有两公里,他们两个沉默地走在柏油马路上,这短短的路程,他们走了一小时。
门口刷脸机器照常工作,贺知刷了三次都识别不出,他犹疑地摸摸脸颊,抬头看向路南:“我是不是瘦了?机器都识别不出来了。”
路南觉得心里头被剜去一块肉似的疼:“瘦了不少。”
刷了十次,总算把脸刷进去了,俩人都没带钥匙,家里也没人给贺知开门了,贺知只好再刷一番脸。
家门口的刷脸机器更精密,他们几乎耗了十几分钟才进去。
家里边已经落了一层灰,贺知踩进毛茸茸的拖鞋里。
doni从屋里头喵喵叫着出来了。
小猫摇晃着尾巴,平生第一次扑进了贺知怀里。贺知抱着坏脾气小猫,本以为doni饿坏了,看看小猫碗,明明还有猫粮——杨疏桐来过好几次,给小猫添食喂水。
doni舔舔贺知的手指,又舔贺知的脸颊。好像生怕贺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似的,往贺知手臂里一窝,再也不出去了。
路南看见贺知毫无力气地跪在地上,弓起身子抱着小猫,只留给他一个乱蓬蓬的后脑勺——路南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很清晰地知道:贺知一定哭了。
doni舔贺知的脸,小猫一反常态地乖顺,它也许听不懂人说话,不过人与小猫的交流也不通过嘴巴,只通过两颗紧紧贴在一起的心。
贺知宛如木雕娃娃,静止在这一处,他跪了很久很久,久到路南要忍不住把他抱起来。
直到贺知扬起面庞,路南看到他的眼睛,doni就探出了两只耳朵。
路南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的心跳无可抑制地要周身都疼痛起来,胸口冰凉凉一片。
贺知流着泪,讲话像梦呓: “路南,我什么都没有了……”
贺知的十七岁,只剩下don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