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倒在地上的郁离此时也醒了过来,他窸悉簌簌半晌,垂着头跪倒在谢遥生腿边。
他还记得先前沾染魔障后自己所做的混账事,可他知道,那一切又不能只怪在魔障身上。
它只是无数倍放大了原本深藏在他心底的妄念罢了。
想杀了他……可又不想离开他。
郁离清楚地记着曾经那些仿佛在自己血液里燃烧的情绪,他永远也否认不了它们。
“弟子知罪……还请师尊责罚。”
“清醒了?”
谢遥生也不看他,只冲他递出右手:“清醒了就把这里的丹药吃了吧。”
郁离看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玉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眼眶酸涩,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将玉瓶接过握在手心,魔障虽说让他神志不清,可带来的魔气却同时修复了他身体的伤势。
虽然不愿承认,可很现实的,他的身体就这样轻而易举接受了魔气的洗礼。
“含霜有了剑灵,对吧。”
谢遥生不知何时又走回了之前靠坐的地方坐下了,他垂首抚摸着含霜已经不剩多少的剑身,语气虽平静,可又莫名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悲伤。
郁离膝行几步到他跟前,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他跪坐在谢遥生身边,撑住了他有些往下倒的身子。
初入三千界时,郁离修为实在低微,即使有着天生灵体和赤炼给他的绝世功法,但在灵力稀薄的三千界中也收效甚微。直到在一次被沙蝎围攻,他被逼到绝路险些丧命时,含霜忽然觉醒了剑灵以一敌百救了他。
此后的日子虽然艰难,但也不是活不下去。
直到他去到了另外一界。
那里就像是未开的混沌般无序,赤炼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竟在那地方沉睡了过去。那里天与地粘连在一处,日月同辉可天色却时常昏暗。脚下是长着鱼尾的鸟在游,天上是摆动翅膀飞的鱼,巨大的,看不清脸的雕像在半空沉浮。就在这一切的正中心,一把通体漆黑的剑静静摆在石台上。
那地方看起来古怪,可郁离却莫名地被吸引,他像是着了魔般朝着那把黑剑走去。
他自己或许没察觉到,但身后背着的含霜却看得一清二楚。
它看见郁离的周身逐渐溢出丝丝缕缕的魔气,那些魔气越来越浓烈,眼见着就要压制住他体内的灵力占据上风。
郁离越走,就离那把黑剑越近,身上的魔气就越发浓烈起来。
含霜能明显感受到那些魔气的来源——是他体内独属于魔族的那一半血脉。
见郁离已经要伸出手拿起那把黑剑时,含霜终于下定了决心,一道极纯净的青芒从剑身中迸射而出,顺着已经显露雏形的经脉附着,硬生生地将那一半魔族血脉压制住。
与此同时,郁离也拿起了石台上的黑剑,它剑身刚直,剑柄上龙飞凤舞刻着“不周”二子。
就在他将不周握在手中的瞬间,一股温度极高的火焰凭空而出,直冲着郁离面门而来,含霜刚失了剑灵,可仍残存着些灵智,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挡住了这一击。
可它绝大部分剑身却在烈焰的焚炙下化为了齑粉。
“得到剑灵的认可也是不易。”
听完了郁离的话,谢遥生轻轻叹了口气,他将含霜的断剑放在郁离膝边。
“将它收好吧,等以后再为它重塑剑身。”
正因为是含霜的剑灵封印住了他体内的魔族血脉,所以它残剑上的灵力才能暂时压制住附身在郁离身上的魔障。
郁离从身上的布包中小心翼翼取出块软布,将含霜包起又放了回去。做完这一切,他便抬眼偷偷去看谢遥生的侧脸。
师尊已经知道他……
郁离知道,修真界中人,尤其是逍遥宗,最恨的便是魔,尤其是被魔气操控大脑做事极端的魔。
而他先前那副做派,显然正正好就是被记恨的那一类。虽然血脉被封印住了,可如今看来,封印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会被逐出师门吧。
郁离想。
就算真的被逐出师门,那也是自己作成的。
话虽这么想,可他并不像真的就这么离开了。
他偷偷挨得离谢遥生更近了些,见对方并没有说什么,于是又偷偷往前进了点。
直到熟悉的竹香沁入鼻尖,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对方的颈侧有个泛着红的伤口,似乎还沁出了点血。
那是之前自己发疯时亲口留下的印记。
郁离抬眼悄悄看着,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窃喜。
谢遥生被他盯得浑身有些发毛,他一转头,就见郁离不知何时离自己如此近,近到像是靠在他肩上的感觉。
这逆徒,还有完没完了?
他没好气地用手托着郁离的头将他推远了。
“趁着这时间快休整一下吧,等好些了再找禁制。”
听见这话,郁离原本低落的情绪总算好上些许。
看着仍旧跪坐在地上的郁离,谢遥生又轻轻推了他一把:“还跪着,也不觉得膝盖疼?”
郁离抬起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谢遥生没再管他,疗伤的丹药此时已经起了效用,他身上有伤口的地方此时正泛起细密的痒意,有些不太舒服,但是总比之前那好像要散架的疼好上许多。
正当他准备运行经脉周天时,颈侧忽然传来些异样的感觉。
他侧眸看去,只见郁离侧靠着石壁,正伸着右手的食指一下一下抚摸着他脖颈上的伤口。
他指尖捻着玉瓶里丹药的粉末,涂抹在伤口上酥麻更甚。
似乎是察觉到了谢遥生的目光,郁离抬头,声音带了点沙哑:
“师尊,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