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鸿一开口就是再等一等,丰子俞弄不明白了。
就在他满头雾水地犹豫着,想要再问时,江鸿突然问了句:“今日是清明吧?”
丰子俞余光瞄见旁边的孤坟,福至心灵地点了点头。
是啊,时值清明,正是扫墓祭祖的日子,他一个外人擅自跟过来本就已经够失礼了,还一直在这叨扰,这算怎么回事?
丰子俞暗自懊恼了一番,一手撑着地,立时就要站起身,说自己去外边等,未曾想尚未起来完全,就被江鸿喊住了。
“你们寻常人家,如果是和死去的人告别,该怎么做?”
丰子俞被这莫名其妙的一问问蒙了,心想告别不就是告别,哪有什么该怎么做的问题,但看江鸿一脸认真,下意识敛了话音,傻愣愣地说:“我……我也不太清楚,但应该就是说些道别的话吧。”
对于修行人士来说,离别常见也不常见。
修行之途漫长,既需修体又需修心,避世不出者绝无可能有大作为,修行中人若无家业拖累,闲来无事时多要天南海北四处跑,相识的人往往刚在这处重逢没多久,便要各自奔赴各自的下一处。等到入世这一遭的收获攒够了,便会择个无人打扰的地方闭一闭关,问一问道。待得修成之日重新入世,人间又是一副新面貌。
时间与空间,在修士绵长的寿命和一日千里的行速面前是最无关紧要的,与之关系紧密的离别,也相应地失去了它原本应有的色彩。
天高海阔,人间无处不相逢,他们也有的是时间送走这一次的离别、迎接下一次的遇见。
丰子俞此前十六年的人生中,并没有怎么见过人与人之间真正的离别,听的最多的无外乎就是爹娘离家时随口丢下的“出去几天,你别乱跑”,还有照溪城里人来人往的“好久不见”与“再会”,至于向死去的人告别,他更是从未经历过。
故此,江鸿这个问题,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挑挑拣拣,只拎出一句不甚确定的话:“大抵就是说说自己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最后说句‘再会’吧?”
江鸿却一副受教良多的模样,若有所思地低下脑袋,信手拈来一枝梨花放在坟头,旁若无人地交代道:“我去春生谷看看。你放心,出来后一拿到碎片,我便去古川找他。之后……就不回来了。”
说到此处,她想了想,跟着补了一句:“后会无期。”
随后,她捏诀换了身衣服,站起身,在丰子俞还傻傻站在那没反应时提醒道:“走吧。”
预想中的拖延并未发生,江鸿说得十分干脆,干脆到丰子俞都没来得及反应,无意识地跟着江鸿走了两步后,才从刚刚听到的话里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江鸿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这一日一夜,她从千寻城不远千里赶到这里,并不是受伤了想找个地方避一避,而是为了拿那截指骨续水瑟,然后离开,继续去尝试完成她的古川之行。
即便他不来,江鸿也依旧会寻法子。
千寻城的事像是从未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她和从前一样,想要拼命活下去。
不是因为她真的在乎自己,而是……为了去古川。
她宁愿千夫所指,甚至早就做好了死在里面一去不返的准备,也一定要进去,是为了替那墓里那个名为“江画”的亲人找一个人。
记这么多年,提及时又是这个态度,十有八九不是报恩,而是报仇,倾尽一生、别无他事的报仇。
“江鸿。”
丰子俞揣着满腹心事,试探地问:“你这么执着去古川,是为了找……你师父?”
江鸿浑不在意地点了下头,坦然道:“嗯,找到他,杀了他。”
猜测落实,丰子俞神情复杂了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八块碎片你聚不齐,去不了古川,你会怎样?”
江鸿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
丰子俞顿时又觉自己冒进了,以为江鸿次次坦诚就能过问她的私事和来日打算,真是蠢到家了。
“去不了就不去了。”
乍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丰子俞一怔,刚琢磨出的道歉之词一瞬间被打散了:“……啊?”
“去不了就不去了,”江鸿重复了一遍,“我有什么办法,你看到了,我打不过你外太公。”
隐元境的叶云梦尚且如此,那这大陆上唯一的一位天关境修士,凌泉剑仙谢寒,又会何等强大?即便她真的能保住性命,短时间内,有机会超过谢寒吗?
她很清楚,多半是不能的。
莫说今日,纵观古今,拢共也就出现过谢寒这么一位真真正正的天关境。其他天才,生前不论再怎么出众,最终都无一例外地倒在了天关境之外,遑论是她。
“明涵涧里,那个叫洛渺的姑娘不是说,人死后若能席地而葬,亡灵就会因为对家乡的执念聚而不散,待到百余年后,或许还有重返世间的一日。我们见过的,重返世间之人。”
江鸿垂落视线,注视着脚下枯败的梨花瓣,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对于家乡的执念,也不太想像洛渺说的那样重返世间。但若此生真的无望复仇,到了那个时候,她也不得不选择那样做。
毕竟她这一生,只与那一个人、那一件事有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