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指挥……刚才是在说我吗?”
这怎么说呢?
难道要他们对着这里的最高长官、前十方城的希望、“人类的拯救者”阿莱西奥阁下说:对啊,您任命的临时指挥从语言到情绪都在斥责您,对我们只是怒火无从发泄的迁怒。
几张尴尬的笑脸僵硬对望,为了岔开话题,更为了自己占据上风的好奇,
“哈哈哈怎么会呢,长官您不用在意那些细节,米哈伊尔指挥只是,呃,只是昨晚也守夜了所以睡眠不足脾气有点大,不是针对您,哈哈,就是这样,咱们聊点别的吧,比如,呃……或许,可以给我们讲讲您完成过的其他任务吗?除了教学案例之外的那些。”
“当然可以,”禹成泽长腿交叠,靠坐得十分随意,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就像任何一位普通的和他们同期的朋友一样,彼此之间熟稔无比,
“很高兴大家愿意听我吹牛。”
“想听什么?不如就从把你们指挥米哈伊尔变成木偶的女巫童话镇开始吧……”
……
夜已经深了,絮絮夜谈中却还有另外一场小型的秘密会议。
米哈伊尔原本负气回了自己的帐篷里,听着同伴的鼾声,他在睡袋里躺了很久都毫无睡意,望着茫茫的一片黑暗,远处篝火映出的微弱光影,他的脑海中又在不断回荡那一场令他心目中阿莱西奥高大形象崩塌的对话。
终于,他再次爬起来,避开夜班守夜的视线,深呼吸,敲响了凌逸大校的帐篷。
很意外,大校穿戴齐整,左胸佩戴的荣誉勋章都没有摘下,显然并未准备就寝。
照明灯在篷布上映出交错的影子,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或者陷入迷茫的也并不止他一个。
“呃,我觉得,大校,我承认我接下来的话掺杂了个人情感,但我觉得说出来仍有必要。”
“那位,可能不再适合……我的意思是说,他离开中心已经太久,可能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做阿莱西奥了。”
你很幸运,运气奇妙……
米哈伊尔到此刻心中仍然回荡着他的话,
“仅我个人而言,阿莱西奥和我十年前见过的他变得太多了,他已经丧失了作为领袖最基础的能力,如果您要求我奉献一切绝对服从于现在的阿莱西奥,我不愿意。”
“我赞同米哈伊尔指挥的观点。”
谢太常紧随其后,他此时的打扮有点不同寻常,不合身的道袍下摆没过了脚面,臂弯里搭着一把秃毛拂尘,米哈伊尔认出那是前几天分发给他们御敌过的法器。
“大校,我刚才替阿莱西奥起了一卦,卦象纷乱未知,祸福吉凶不明,这并不是好兆头,最好的结果是他不在我们这支队伍的未来里。”
混乱未知的卦象有两种可能,前路艰难多走歧路不得善果,或者,起卦人的机缘不足,无法窥见天机。
后者的几率很小,这是最让谢太常绝望的,他也算有些天资,头一次碰到这么乱的卦象。
凌逸从刚才起一直在沉默,听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开口:
“很抱歉,我不信这些算命算出来的东西,太虚了,阿莱西奥是很多将领包括我一起选中的最优秀的继承人,他会带着十方城走下去,直到这一切都恢复正常。”
“可是大校,阿莱西奥阁下并不愿意回来,不是吗?”
谢太常不得不残忍的提醒他这个事实,
“阿莱西奥现在是个独立的个体,作为十方城的普通人而存在,而非军方的守护者,我想,他当年既然作出决定离开军方,或许已经做好了选择。”
“他现在已经自己组建了一支民间的队伍,而且,队里还有一个身份未知立场不明的隐患。”
隐患指的是谁无需多言,相柳所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世界,而这恐怕还不是他的全部力量。
如果他不能为军方所用,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难以估量的威胁,随时有可能爆发。
“你也这么想?”
凌逸看向在旁边频频点头的维森,米哈伊尔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如果维森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的人数已经占了三分之二,那么一位难以服众的最高指挥很难继续领导下去。
“是的,”维森皱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今天观察到我的队员阿亚似乎和他们走得很近,我从他那里又了解到了更多,怪异之处无法一一说明,但相柳的危险远不止于此。”
听到他只是说了相柳,凌逸庆幸着松了口气,牙关甚至有些酸软,是听到维森赞同时无意识咬紧的。
“那么,阿莱西奥呢?”他吐了口气继续问。
这次维森回答的很干脆,退后一步让出了凌逸身前的位置,表示自己的意见发表结束,
“我没有意见,长官同样是人,有所偏好是很正常的,并不能因此质疑他的领导能力,只要决策有利于十方城,我无条件服从。”
“其他人呢?”
凌逸的视线缓慢扫过帐篷里的每一张面庞,维森中立的意见在此时竟然显得弥足珍贵,他不希望阿莱西奥被这样指摘背弃。
可惜并不能如愿。
“不好意思,大校,作为个人,我很钦佩禹队长的能力,也绝对认同他的能力,但作为下属,请原谅,我无法将一位有着明显偏好、随时可能会将个人感情代入任务的指挥官作为领袖。”
“我也是,很抱歉,大校。”
“大校,我不清楚军方上层是怎么决策的,也绝对无意质疑决策的对错,只是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
这里每个人都由他亲手选择,凌逸比任何人都更知道信任危机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他肃正神色,紧皱的眉宇间却掩不住疲惫,银发灰暗,
“我明白了,我会再和他谈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好吗?”
得到保证,这场小型会议也终于可以暂时宣告结束,维森走在他们最后,在即将掀起帐篷的瞬间又缩回手站住了。
他从刚才同伴们抒发不满时就一直保持沉默,此时同样眉峰紧皱,隐约不安,
“大校,我只有一个意见,任何时候,无论您和军方最终作出什么决策,请一定慎重考虑阿莱西奥阁下与相柳互相之间的影响。”
很难想象这场秘密会议竟然持续到了第二天,凌大校和他们都很艰难,沉默僵持了太久。
指针转过十二点,外面守夜的人已经换过一轮,新的六人小组正对着桌上的违禁品发呆,这是遗留问题,难道是前一组人给他们留下的考验吗?
人群分散离开,很快散在夜色里。
睡袋里被暖手袋烘得干燥暖热,相柳白天拎了一天人,听见动静也睁不开眼,半梦半醒间朦胧看见禹成泽进了帐篷,心终于踏实落地,虚空里的细长尾尖亲亲热热的缠过去,伸出的手却还没等到被回握住就支撑不住滑落,再次合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