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调马往回跑,喊道:“吴城通敌!快走!去祺县!!”
“什么?!”风继双目陡然一缩,不敢相信。
风临一路杀到风继近前,污血顺着长剑一滴滴落下,她抬臂猛地一甩,喊道:“快走,来不及了,再在这里耗下去都得死!”
风继立刻调马,“走!”
一队人沿原路飞驰,身后的卫兵越来越少,到最后仅剩二百余人。
这伙黑衣人武功高强,连追来这几人都身手不凡。一番厮杀下,损失竟如此惨重。
风临拼尽全力厮杀,银色的剑身滑落长长的红线。她身上混着温热的血,气喘吁吁,已分不清是敌还是己的。
她没有细看,专注于搏命,现在还没有时间给她酝酿杀生的愧疚感。慢一些,死的就是自己。
“在坚持一下,前面就是方才与宁将军分别的地方!”风临正说着,猝不防一支弩箭从侧面飞来,直中肩膀。
剧痛袭来,带着弩弓的劲力,她险些跌下马去。
风继回头大喊:“风临!!”
风临死死抓着马,果断道:“又有追兵……你们几个随我解决她们!剩下的人护送太女!!”
说罢她策马绕到风继身后,照着她的马重重给了一掌。
马儿登时撩开蹄子向前狂奔,风继的话随着风声渐远:“临儿!!!你竟敢——”
风临扭过头,抬起剑放在胳膊之上,双目死死盯着跟来的十几个追兵,缓缓地擦拭剑上的血迹。
又是一番昏天黑地的厮杀。
风临已数不清自己于方才的交锋之中受了多少伤,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但她仍咬牙撑住,直到长剑贯穿最后一敌的咽喉。
尸体坠落,风临颇为疲惫地调转马头,对剩下五个人说:“走……追太女……”
没跑多久她便望见了风继。
惨月之下的大道已站满了黑衣的敌人,呈半月形包围着风继一行人。
听后面有马声,风继转过头来,眼圈猩红,见妹妹回来长舒一口气,随即厉声道:“风临!再不许你擅自行动!我不需要你保护,从此刻起你只管自己,现在就向前跑!我大约逃不出去了……你不要管我,我们能逃一个是一个!”
这话中的自弃之意激怒了风临,她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太女!是储君!这里谁都能折,就你不能折!你忘了你要做的事吗?全都不顾了?!别再废话,现在就快走!我帮你突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在这!”
两箭袭来,风临抬剑一劈,双目死死盯住对面。
马声嘶鸣,寒刃相对。
似是猛然想到了什么,风继微微眯眸,看着眼前人,忽然发出冷笑:“这个战法……你们有些人是陈武卒吧!”
对面静悄悄,无人应答。
风临瞪大了眼:“陈武卒?她们怎么会……”
还未说完,对面人便不由分说杀来。
电光火石间,风继难得比风临快一步,执剑挡在了前方,吼道:“临儿快走!”
风临驾马上前,挥剑斩断一人手臂,果断投入厮杀,毫无去意。
敌众我寡,再不走怕是逃不出去了。怕死,怕的心都颤抖。可她不想丢下姐姐。
身边的士兵一个一个倒下,风临知道唯有一搏了,她举着滴血的剑喊道:“你们几人护送太女!余下人随我……拼死断后!”
“风临!!”
“你是太女,你该知道轻重缓急!走!!!”
说罢风临毫不犹豫,带着人马冲向眼前的敌人。
风继痛苦的合上双目,策马向侧方逃去。
耳边满是刀剑碰撞的狰狞之声,风临震得有些耳鸣,却丝毫不耽误手中剑的劈砍。
不知不觉间,君子冠已布满了细小的缺口。
滚烫的血液沾满风临的衣袍,她难以分辨这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只能强撑着攥着缰绳。长时间的厮杀使她的胳膊都在打颤,可她不能停。
忽然间,她听见侧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惨叫声应马而响。
风临的心几乎停跳,她恐惧地向方才姐姐逃跑的方向望去。那边一队黑衣人正策马砍向她们。
“不……”风临疯了般挥剑狂砍,不要命地往姐姐的方向冲过去。
近了,就快近了……
“长姐——”
话音未落,却见一黑衣人已到了风继面前。
那人抬手一刀,毫不客气地贯穿风继的胸口。
金属挫骨声响起,血顷刻间浸满了衣衫。风继身体猛地一顿,面容痛的扭曲,一大口乌血顺着下巴喷到了胸前的刀刃上。
黑衣人抬臂一抽刀,风继便如落叶般从马背砸到了地上。
“长姐!!!”
凄惨的喊声响彻夜空,可黑衣人不为所动。
她翻身下马,拿着刀走到风继身前,一脚踩在风继胳膊上,用脚将侧躺的风继翻了过来,使她面朝夜空。
随后,那人冰冷地举起刀,插向了风继腹部。没有犹豫,又是一次利落地抽刀,长长的刀刃沾满了鲜血,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抽出一条血线。
“不、不——”
风临四肢忽然丧失了力气,连声音都溃散成气,颤抖得几乎攥不住剑。
她无力地拍马往风继处跑过去,却被余敌拦下,生生挨了几剑。
黑衣人的动作还未停止。
在风临眼前,那人毫无感情地举刀,落刀。举刀,落刀。
直到地上人的金袍被鲜血浸透,再也不动。
最后,黑衣人蹲下身,将长刀架在地上人脖子上,只见她使劲一割,一股滚烫的赤血喷涌而出,在惨淡的月光下,犹如一注红色的喷泉。
“不……长姐……不……”
风临脑中空白,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犹如一个丧失了魂魄的人,僵硬挥舞着剑,失魂落魄地往姐姐身边赶去。
任她再能杀,也奈何不了这么多人。身体的力气渐渐抽离,她眼前一片模糊,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身后忽袭来一脚,将摇摇晃晃的她踹落在地。
尘土飞扬间,人在地上滚了两圈。风临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只觉得浑身冷得发抖,却还是努力抬眼,伸出红色的手,一寸一寸往风继的方向爬去。
距离长姐不过十几步,她却怎么也爬不到。
灰败的路上,她爬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长姐……长……姐……”
终于,她不动了。
一声哨响,任务结束。
黑衣贼人们迅速撤离,那提着血刀的黑衣人用脚拨弄了地上的风临,见她如死尸一般,便悠闲上马,对着风临嗤笑了一声,随同伙驾马离去。
直到马蹄渐远,风临才挣扎着抬头呼吸,用尽气力,伸出手掌,一下一下爬到姐姐面前。
她的手掌穿过眼前的血泥,终于触碰到了那被染红的衣袖。
风继眼睛半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气息一口比一口微弱。她惨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冷汗与血交杂在一起流淌,手脚不住地颤抖。
鲜血从她的口鼻喷涌而出,染得身下的地一片猩红,如同血池。
风临努力撑起身,手指颤抖着触碰风继。泪滴落在风继惨白的面容,化开一点点血污,顺着脸颊流下。
她颤声呼唤:“长姐……长姐……”
地上的人不住地颤抖,没有半分力气回答她。
风临跪在地上用右手捂住风继腹部,企图阻止喷涌而出的血河,另一只手又慌乱地去堵姐姐胸口上的窟窿。眼前的少女如同血人一般,伤口遍身,每一道伤都像开闸的洪口,她的两只手毫无用处。
手忙脚乱间,当她看到姐姐脖子上那骇人地割痕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绝望,痛苦地哭出了声。
风临无助地伸出手,捂住她的脖颈,哭道:“不要……不要!别这样……求求你……别、别这样……”
她的手被姐姐的血染得血红,眼睁睁看着姐姐仅存的温度从自己的指缝流逝。
风临看着风继涣散的眼瞳几近崩溃,凄然道:“没事、没事,长姐再坚持一下……这个伤可以治的,我给你包上,对、包上!”
风临颤抖着手撕下身上的布,慌乱又固执地围住风继脖颈上的伤口。
“我背你去祺县,等天亮了我就带你回华京,找御医,她们一定能救你……”
“看看我,姐姐……求求你看看我……别这样……看我一眼,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求求你……别走,求求你……我们,还要回家,别丢下我……求你了,求求你……求求你……”
破碎的呜咽无助回荡在夜空。
她终是崩溃在鲜血之中。
无数滚烫的泪混着血落在风继的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她现在感觉不到疼,眼前模糊一片,听到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她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响起血涌而出的咕咕声。
风继躺在地上,双瞳涣散,用最后一丝力气举起颤抖的胳膊,伸向妹妹的脸,缓缓挪向风临的双眼。
她大口大口喷着鲜血,已经听不到哭声,也感觉不到滴落的泪。
可她愣是支撑着破败的手臂触碰到了风临,凭着最后的力气,将滴血的手覆上风临的双眼,将妹妹的眼遮得一丝不露。
风临在一片黑暗之中,抬起双手,小心地用指尖触碰覆在眼睛的那只冰冷的手掌。
黑暗之中,她听见长姐用最后一口气,夹杂着血声吐出的两个字:
“……别……看……”
游丝般的话音消散在夜空。一阵风过后,覆上眼睛的手不再颤抖,连潺潺的血声也消失无踪。
四下寂寥,风临跪坐在黑暗之中,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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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祺县的人赶到时,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惨象。
月光凄寒,尸横遍野。四周的土地浸满了血,散着浓烈的腥气。
大路上一道长长的爬行血痕,延伸到一处血池边。
顺着望去,是两个少女。一位跪坐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难辨生死。另一个躺在她面前,皮肤惨白,早已死去多时了,满身可怖的伤口,死的惨烈,死不瞑目。
她僵硬的胳膊保持着死前最后的动作,僵直的手死死捂住妹妹的眼睛,毫不动摇。
风继微睁的双眼早已失去了生气,死灰沉沉,无神地望着天空。身躯失了活气,已是一摊死肉,无力地卧在血池中。
唯有那只手,似乎残存了生气的执念,固执地很,别人竟怎么也掰不开。
那只手如同最后的屏障,牢牢地嵌住风临的眼睛,将她与惨烈的现实隔绝开来。
这是她给风临,最后的保护。
别看我。
别害怕。
对不起。
没能领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