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宫人们赶忙跟上,询问:“殿下还放纸鸢么?”
“不玩了,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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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风临也同风依云在交谈:“方才你几次打断她的话,可是有什么不妥?”
风依云面色晦暗,只道:“你好不容易进宫一次,不想你扯上麻烦事。”
风临说:“怎么讲?”风依云却不说话,见状风临劝道:“你担心什么,我又不在宫中,怎会扯上我?你只说给我听听,我也了解一番。”
风依云这才肯开口,小声道:“想来你也知道,吕氏死得突然,宫里本就有所议论,偏最后给他诊治的御医是我们的张御医,横生出许多谣言。”
风临想起自己听说的话,压低声音问:“果真同张御医无关?”
风依云小声道:“怎会有关!再说那张御医是吕氏当时自己找的,凭甚赖给我们?幸而父亲不出栖梧宫,不然听了这话岂不白生闲气。”
风临疑道:“那怎地我听说这传言刚被冒出,姑姑便告病了。”
风依云道:“我怎知道?说不准就是姑姑刚巧病了,被有心人串到一起去了。害吕氏?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不说,那吕氏自皇太夫死后就抑郁难平,本来就不像长寿之相,后来更是越病越重,等着他病死就好,何必多此一举沾了人命?”
这话不假,风临也觉得有理,一时间默然,稍思片刻,又悄声询问:“那方才皇妹言语间提及景明宫是……”
风依云闻言蹙眉,四下一望,复低声道:“方才她说那景明宫你可知是哪?那如今是刘昭仪的住处。”
“刘昭仪?”风临微愣。
“正是,所以我才打断你们的话。”风依云皱着眉说,随后叹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如今后宫,刘氏势大。能避则避吧。”
二人说话间拐了几处宫道,风依云关切道:“你伤未好全,走了这么久还撑得住么?不如寻个亭子歇歇?”
“不用……”
“凭你们是什么官什么人,这宫里也该有个说理的地方!我们都是本分做事的,岂能由你们这般作践!”
一声哭喊打断了风临的话,她心中有点意外,印象中宫里宫人不应当这样在宫道上哭喊的。
她目光询问风依云,风依云面色已然沉了下来,却不言语,只对着她摇了摇头,仍要走自己的路。
“小孽畜,这般同我叫喊,肥了你的胆子!”
“啊!凭什么打人!没钱使银子给你,便来夺我的簪子么!还我!你们不能这样子!”
“姑姑行行好,我们不是贵人眼前的体面人,实在没银钱使,这月月例大半都孝敬您了,突然说要调差,纵然有心孝敬,也实在掏不出了,宽容些时日,下月一并补上……”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难不成是外头放债收帐的破落户么?有就有,没有我也不候着,你们几个拿不出来,那是运气不济,休怪我不仁。”
“你凭什么——”
“姑姑行行好吧,实在拿不出了,再说我们本就是分到这里的,冒然换了……”
“再不要同我说什么本是怎样怎样的话!我只这个规矩,依不来……去寻你们爷爷去!”
隔着一道宫墙,风临已听明白了大半,这是明摆着掐着职位索贿,给钱就给好差事,不给钱就滚去做腌臜活。
她见不过眼,想绕去那帮人面前,却被风依云拦下,“姐,走吧。”
“依云,你……”
风依云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落寞,“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
风临抿唇不言,同他一道走,只走了四五步,却又停下,低声道:“当真要视而不见么。”
风依云停下脚步,回头望她,说:“姐,我也看不过。可这宫里不是我们说了算。大权七分在刘氏,三分在卫氏。此时多这一事,只会给日后添无穷的困扰。若真因此有了什么麻烦,该如何应付,你整日在外,能时时护着么?
你也是宫里长大的,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番话彻底浇灭了风临的心,她不再多言,跟着弟弟一道往栖梧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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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门口,皇夫站在道中,灰白的发挽得利落,他穿着一身素色衣衫,袖摆上的幽兰暗纹在阳光下闪着光泽,他难得佩上了从前的玉佩,长长的垂在腰侧,算是给素净的打扮添了些风度。
皇夫与玉很相配,从前是,现在也是。
远远地望见了那灰白的发,风临鼻子一酸,疾步走到他面前,颤声唤道:“父亲……”
皇夫伸手轻抚着她的发,道:“大半月没见,你又瘦了……你额头这是怎么了?”
她喉头发涩,面上却扯出一个笑脸道:“早上走得急摔了,磕在台阶上,不算要紧。”
“如此不小心,我看看……”皇夫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怎么没上药?快随我进来。”
简简单单两句话,让风临发凉的心重新感受到暖意,她由着父亲和弟弟把自己拽到殿中,乖乖坐好。
皇夫吩咐人拿出药匣,身旁的文雁上前道:“殿下,奴来吧?”
“我来。”皇夫摆了摆手,拿着一瓶药走到风临面前,微凉指尖极为小心地涂抹着伤处,时不时轻轻吹吹气,药还未涂完,皇夫便停了手,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临儿,你怎么哭了?”
“嗯?”风临微愣,抬头看着皇夫,手轻轻摸上脸颊,果真湿了一片。她不发觉还好,一发觉,眼泪越滚越多,只好说:“可能上药有点疼。”
皇夫有些慌张:“哎,我该轻一些的。马上就擦完药了,再忍一忍好吗?”
“好。”
风临声音平稳,人也安静,可眼泪却是越流越凶,到最后连脚前的地砖都湿了一片。
她满脸泪痕道:“好疼啊,父亲。”
皇夫心疼不已,有些慌乱地掏出丝帕为她拭泪,安慰道:“药已上完了,这阵疼劲儿过去便好了。这样,父亲给你熬了银糖燕窝,很甜的,你从前很喜欢这个,去尝尝好吗?”
风临点点头,跟着皇夫走到厅中桌前,文雁在后边收拾药匣,摇头笑道:“小殿下虽说大了,但还是爱撒娇。”
风依云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阴影遮蔽了眼眸。
银糖燕窝端上桌,风临安安静静地喝了三盏,待碗盏空了,泪也止住了。她两手抱着盏,声音闷闷道:“父亲,我总哭,是不是没出息。”
“受了伤,觉得疼,哪里能忍得住呢?”皇夫柔声安慰她道,“在别人面前要强撑,在家人面前不必。父亲也曾有过失态的时候,你会觉得父亲没出息吗?”
“当然不会!”风临不假思索道。
“这就是了。”皇夫笑道,“这样想哭就哭,想笑便笑的地方,才叫家。不是吗?”
风临点点头,刚忍住的泪意又涌上来,她抬起头逼了回去,扭过脸看着风依云,强颜欢笑道:“都没给你留一碗。”
“你还知道啊?”风依云语气轻快地接了她的话,并不戳穿她的伪装。
三人如此闲聊,竟真的度过了一小段悠闲时光。
走前,风临随口一提:“父亲,我过段时日可能要回北疆一趟,有许多事不好耽搁,同您先打声招呼。”
皇夫闻言忙问:“还回来么?”
“回来。”风临低头捧着茶杯笑道,“约有个把月便回来了。”
皇夫送了口气,心里算了下日子,笑道:“如此算,你年前便能回来。”
风临指尖发白,道:“顺利的话是如此。”
皇夫温柔一笑,有些期待道:“如此说来今年我们能一起辞岁了。我有些开心……我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过年了。”
风临说不出话,只点头“嗯”。
走时,风依云和皇夫都来送她,皇夫身子弱,在栖梧宫门前望着她,两只眼闪着光,温柔而期待地说:“我等你回来过年。”
风临连连点头,走时腿如灌铅。
风依云将她送到宫门处,一路上不发一言。直到分别前才抬起头,问:“你不是去北疆吧。”
风临低着头,没有回答。
出乎意料,风依云却没有追问,他只是仰头看天,夕阳的绚光在他脸上蒙了层光雾,使他眼里的泪意也绽着霞光。
他长舒一口气,抬起手将风临整个人转到对面,面朝宫门,自己则在她的背后,用双手轻轻向前一推。
“去吧。不要忘了,我们在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