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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迟来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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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言卿也固执不肯放手。

风临饮药久久难眠,听见外头有争吵声,赶忙披衣而出,出来时,正见二人撕扯。

她两步闪过去,眼神命令一旁的赶来的江墨恒退下,自己则飞快来到二人面前,一把抓住宁歆脖领,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分开二人,风临各看了一眼,忍着头疼问:“怎么回事?”

宁歆双眼红彤彤,喘着粗气,咬牙不说话。闻人言卿平复情绪,抬手理了袖子,对风临作揖道:“让殿下见笑了……我们二人没有矛盾,只是我想让宁安愉见一下她弟弟。”

听是此事,风临微怔,她暗暗回看宁歆的脸,心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其实隐隐能猜到几分宁歆的心思,明白宁歆难受,所以先前不提,想给朋友一些时间。可眼下闻人言卿他们要回京,这一走又不知多久能再见,故而此时试探着问道:“安愉,你想不想去见一下?”

本来宁歆忍的很好,哪想风临这一句问出口,却令她鼻子眼睛一道发酸,委屈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不去……我不去……”

“你……”闻人言卿蹙眉,风临用眼神示意她稍等,随后转过身,抬手擦宁歆脸上的泪,低声询问:“安愉,你为什么不想去呢?他们明天就走了,这一别短也要一两月,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分别,是不是有些遗憾?”

宁歆像个罪人般低头哽咽:“我不想见,不想见!说了不想为什么都让我去见……殿下……我哪有脸见他啊……他当年,是在我眼前被掳走的啊!”

她的头更低了,简直要低到泥里,“是我没能保护他,才让他给人掳走,受了那么多苦……我有什么脸去见他?

就算我厚着脸皮见他,我又能说些什么?他自小性子就要强,却受了那种……那种罪,我都不敢想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他会不会恨我?”宁歆说到这突然抬起头,一把抓住风临,手指发抖,眼中竟有恐慌,“我害怕……殿下,万一他恨我怎么办?我真的怕!万一、万一他说恨我、怪我,我要怎么接话?

云逸,他若说了那句话,就如杀我百回,我只怕自己受不住,我简直想死……”

“别怕,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风临心疼地给她擦眼泪。

闻人言卿站在后面,一时心绪复杂,她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重重叹了一口气,后上前一步,对她声道:“宁安愉,你糊涂啊……你只怕他恨你怨你,觉得若如此便如杀你百回。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遮掩不认他,也如杀了他百回啊……”

宁歆眼瞳猛地一缩,胸膛阵阵刺痛。

闻人言卿从袖中掏出帕子,抬手也给她擦泪,边擦,边像从前那般唤她:“二娘,你可知那年我见到他时,他是何模样?”

宁歆没有说话,紧张地听着。

“他自戕未成,刚刚给人救回来,被人插上满头金玉,套上一身荼蘼花袍,摆坐在艳绸锦簇的二楼,那时楼下的人们正争抢着出价,我透过一片喧嚣抬头望去,看到了他手腕上带血的白纱。”

风临下意识捂住宁歆的耳朵,以眼神示意闻人言卿。闻人言卿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以她那特有的、委婉叹息似的声音道:“殿下,那是她亲人的血泪,她该知道的。”

心神微怮,风临迟疑地松开了手,后撤了一步,宁歆缓缓垂下头,犹如一个等候审判的罪犯。

闻人言卿缓缓道:“你不知,那不是他第一次自戕,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左手腕上有四道疤,他曾四次放弃自己。”

宁歆心猛一抽,缓缓抬手攥紧胸前衣襟,神色痛苦难当。

闻人言卿说:“二娘,人放弃自己需要很大勇气,必是生无可望,才做此绝烈之举。可他被救出来后,便不再自戕了。你可知为何?”

“只因他有了活下去的愿望。他和我说想再见你一面,想再见见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就是这样朴素的愿望,支撑他坚持到今天,他好不容易熬到见你,可你却装作不认识他。”

宁歆痛苦而泣。

闻人言卿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一直后悔,没能再见到父亲一面……逝者已逝,我的父亲不会再回来,再后悔,也无法补救,我只能抱憾余生。

可你们不一样,你们分明近在咫尺,为何不珍惜这机会?二娘,去见一面吧,不要像我一样,徒留遗憾……”

-

帐中,宁韶未眠,正侧躺在榻,心绪低迷。

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在漆黑的夜里,这逐渐靠近的人影显得格外可怖,然而宁韶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逃,也不想逃。

从前也不是没人潜过他的房,他已经习惯了,懒得抵抗了。

宁韶将自己变成一条任人摆布的鱼,就这么躺在砧板上,喜怒悲惧都没有,只希望快点结束,他累了,今天想早点睡。

左手腕被一双冰冷的手抓起,抬到半空中翻过来,那人的动作极轻,仿佛怕惊了他般,小心翼翼地。

宁韶背对那人,侧躺着,冷漠等着后续,却久等不到。那人似乎只想看看他的手腕。

他心里终于生出点奇怪,不过随即便摁下了。许是个有什么怪癖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

他正这样想着,便觉有两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腕上,身后随之响起了啜泣声,低低的,压抑的。

紧接着,他听见有人唤他的小字,那个连他都快忘了的、爹娘给取的小字,“安乐……”

宁韶僵在了床上,心都漏跳了一拍。

身后的女孩还在哭泣,努力压抑着,短短续续的眼泪滴在他手腕的疤上。

“一……二……三……四……四道,真的是四道……”

“安……安乐……为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对不起……你……要是我当初,没让她们把你夺去……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

这刀疤怎么这样深……太疼了,这简直像割在我身上……你、你怎对自己这样狠心……”

宁歆弓着身子,两手捧着弟弟的手,痛苦地低泣,整个人站不住,缓缓跪在了榻前,痛道:“你恨我是应当的,你怨我也是应当……你之所以遭这些罪,都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你若是旁人的弟弟,便不会给人掳走,便是掳走,也会给救出来,她会给你报仇,给你解恨,救你出魔窟,那你哪里会是现在模样……

你遇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有一个没用的姐姐……”

宁歆再也说不下去,巨大的愧与痛如钢叉搅入胸膛,令她喘不过气,也直不起腰。

颤抖的双手还在捧着自己的左手,一只捧着手腕,一只捧着手背,手心朝着那张呜咽的脸。

他的手此刻变成了一个盏,盛满了姐姐的眼泪。

从前宁歆哭的时候,宁韶都会在旁边叽叽喳喳,不是安慰她,就是嘲笑她,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忘了眼前的事。

可此时的宁韶不是小孩子了,宁歆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街头小霸王。

他们虽还叫安愉与安乐,却早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这些年,安愉不曾安愉,安乐也无一日安乐。他们一个成了活死人,隐姓埋名做起沾血的暗卫,一个折身风尘里,成了堕入淤泥任人践踏的残花。

无论他,还是她,都不再天真。也都不再适用小孩子的安慰了。

所以,宁韶没有说话,他只用左手轻轻握住了那双颤抖的手。

只需这一握。

只有这一握便够了。

手间传来那轻轻的力道,宁歆抬起脸,泪眼朦胧地望着这只手。

她先是不敢相信,而后涌上吐露心言的羞赫,随即泛起对当年之事的愧疚,在一切情绪奔涌的尽头,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想起了亲人久别重逢那份该有的喜悦。

她跪在榻前,抓着那只手,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宁韶也再抑不住,翻身而下,跪在她面前,一把抱住,泪决堤而出。

姐弟二人相拥而泣,再不压抑心底的悲喜,痛声长哭。此刻再无需任何言语,这经年苦楚、千百日夜的折磨辛酸,都化在这哭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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