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风临带人乘车赴宴。
今日她穿了一身立领织金绣蟒袍,整体黑金配色,有游蟒自背后盘旋,绕至左肩,扬须吐气,袖上繁纹妆点,有飞鸟随绕,甚为尊贵。
早晨风临与寒江几番博弈,最终在她准备的那几套衣服里挑了件最低调的,就是这件。准备的首饰风临也没戴,除发冠外,仅加戴了同色系的黑金织金抹额,搞得寒江好大不乐意。
听闻她车驾将至,为表重视,恭定亲王竟亲自到府门前接应,风临下车看见倒有点意外。
二人一路入内,入堂坐定,各贵客陆陆续续也到了。风依云、风和、风恪今日都到场了,因着亲缘关系,与风临同列而坐。
风依云自然大大方方坐到姐姐身边,他与甫正郡君关系也不错,今日还带了厚礼来贺。或因是长辈的宴,风恪来后没做什么不当的言行,子徽仪来了后她也只是微笑点头,没有多话。
子徽仪看着有些虚弱,行动略显艰难,但似乎擦了口脂,所以面色并不显得病气。从来到落座,他与风临就只在行礼时说了句“见过殿下”,此外再无任何交流。
随着宾客到齐,仪式也开始了。
说实话,风临对此毫无兴趣。然而在她看到恭定亲王眼烁泪光,将青叶金簪簪入外孙发间时,她内心还是受到了触动。
那一刹那,仅是那一刹那而已,风临看了眼子徽仪。
那一刻,子徽仪正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的仪式,他脸上有沉沉的疲色,人蔫蔫的,可两只又清又澈的眼睛就那么望着那枚簪子,眨也不眨。
他看得好认真。
他的簪青礼是怎么过的?
谁给他簪了那枚青枝?
念头闪过,风临兀地愣了下,随即惩罚般,抬手将一口酒灌进了胃里。
甫正郡君的簪青礼,恭定王府要大办,午宴结束后仍未散,在府中备了许多玩乐游戏,供宾客娱乐,待到晚上,还要再兴一场晚宴。
风临被弟弟一起拉着去看投壶,她觉得没甚意思,兼之身体不适,就没靠近前,呆在廊下倚着柱子远远的看。
其间走过几个公子,互相说着话,她听到人说:“子徽仪公子呢?怎不见他?”
一人道:“噢,他先告辞了,说是有事。不过我看他像不舒服的样子。”
又一人嬉笑道:“不舒服?我瞧啊……说不准便是给人疼狠了呢!天天这个府那个宴,都不知他忙不忙得过来呢!”
几个人不约而同发出小声的嘻笑来,一人低声道:“哎!你胡说什么呢,人家可是清白公子,咱们华京啊……谁没看过他的守宫砂啊!”
这下几人都哈哈笑起来。
正此时,却听角落里风临突然暴声大喝道:“笑他妈什么,都给孤滚!”
风临平日甚少大声言语,更少说脏话,兀地吼骂一句,休说那几个公子,连她身边跟着的白青季、张通鉴都给惊吓着了,忙扭头看去。
风临本就气势森寒,现在脸色生变,更是阴沉可怖,几个公子哪里经受得住她这一喝,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她,登时都吓得心脏狂跳,忙不迭行礼告罪,慌张逃开。
白青季两人都默不作声,亦不敢冒言相劝,廊下一时气氛冰冷。幸而不多时恭定亲王着人请她饮茶,这才掩过。
在往那里去的路上,风临在府苑中遇见了风和与柳岺歌,两方会面打了个招呼便各往各路。
及至后,风临与各宗亲见一面,略了解一番各人性格,所处封地、职务,不觉间到天黑。她随恭定亲王一道参加晚宴,待稍晚时分,起身告辞。
府中仆从来执灯引路,将风临往府门处送,路上几人行过雅路,两旁林木丛立,虽不是青翠时节,但也有些风致。
只是不想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径一转,竟于前方见到了风恪。
风恪带着两个随从站在道上,负手而立,站在路中,仰头望天,似在赏月一般。可风临知道,她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哟,皇妹,好巧。”风恪回身望来,笑呵呵地吐出这句话,随即对恭定王府的仆人挥一下手,他立刻稍后撤了几步。
风临示意白青二人也后撤几步,道:“缙王有事?”
“呵呵……”风恪低笑着走上前来,目光在对方面上转了一圈,尔后才压低了嗓音道:“吾的公子病了。”
风临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眼睛,露出点极浅的笑:“所以呢?”
风恪皮笑肉不笑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吾的人。”
风临笑容一点点镀霜,嘲讽道:“你的人?”
她戏谑的语气落在风恪耳中是那么讨厌,风恪冷笑一声道:“离他远点。你们,已经是过去事了,现在他是吾的人。”
风临无不讥讽道:“你拦孤就为了说这个?呵……你说这句话时不觉得可笑么。”
话背后藏着太多意味,每一条都令风恪恼怒,她咬着后槽牙盯了风临许久,忽不知想到了什么,那股紧绷的怒意一下子松弛了。
只见风恪忽然慢悠悠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凑到她脸前,怀着阴暗的嘲意,低低地问出一句话来:“你吻过他么?”
四周林木突然飒飒而响,风临骤然瞪大了眼。而风恪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知道他的唇有多软么?”
感受到眼前人陡变的气场,风恪低笑一声,满怀讥嘲道:“我知道。”
风声呼呼而过,林枝狂动,远方仆从手中灯被吹得烛光摇曳。眼前人默而不语,苍白脸颊完全的隐在黑暗之中,辨不清眉眼。
风恪暗自一笑,直起身后退了一步,稍稍歪头望着风临,沉下声音,带着笑,似戏谑,又似宣告所有权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是吾的人。”
风临脸缓慢抬起,冷色月光一点点照亮她的脸,长睫在眼眸投向大片阴影。风临抬起手,慢慢抬指扯了下禁锢脖颈的立领,就像在扯约束自己的项圈,她忽然笑了一下。
还没等风恪问出那句你笑什么,风临突然闪身冲上来,抬手抓着风恪的头,狠狠掼到身后的树上!
在风恪的头与粗壮树干撞击的瞬间,一个冷得彻骨的声音伴着撞击声响起:
“不要激我,风恪。”
哐一声闷响,树干摇晃,干枝簇簇落下。那只手抓着风恪的头后撤一段距离,又猛地抓着她再撞了上去。
“不要激我,风恪。”
风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手上的人,噙着一点笑意,抓着她的头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撞向树。每撞一次,她就微笑着重复一遍那句话.
“不要激我。”
“咚!”
“不要激我。”
“咚!”
在沉闷的撞击声、风恪惨叫声、树枝叶沙沙坠落声中,她淡淡的声音透出一股冰冷的疯狂,令人五脏六腑都发寒战栗。
这一突变给白青季吓坏了,赶紧跟张通鉴两个奔上来,使劲拉开风临,喊道:“殿下快住手!”“打不得啊殿下!”
风恪的随从也在同时赶过来,拼命分开二人,护住风恪。
风临为四条胳膊禁锢,被拉扯着拖开时,也没有很挣扎,只是眼睛依旧看着风恪,嘴里一遍又一遍,语气平静道:“别激我,风恪。别激我。”
风恪被打得头脑发懵,她完全没想到风临会直接动手,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风临会对她动手!
脸上的多处疼痛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抬手抹了把鼻血,疼得大叫一声,随即涌起满心愤恨,瞪向风临将欲大骂,然而,在她看清风临眼神的那一刻,所有的话突然就止在咽喉里。
风临在不远处,被白青季二人拉住胳膊站着,也不挣脱,噙着丝笑看她,这一眼之冰冷,令风恪周身森寒。
风恪感到一股后怕。
前方,风临已将胳膊抽回,她甩了甩衣袖,抬起沾血的手,伸出手指理了理衣领,尔后笑着抬指,对着风恪点了一下。
“没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