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低下头,盯着棋局看了一会儿,倾斜的伞投下一片阴影,雨水顺伞滑落,滴答落在棋盘上。大理正在旁瞧着,问:“慕大人可瞧出什么来了?”
慕归雨笑着摇摇头,直起身,抬手理了下衣袖。大理正暗自腹诽,面上笑着道了声告辞,便带着属下往前走。
慕归雨也颔首告辞,转身向前。雨淅沥沥浇在石砖上,身侧两把伞走过,在与端棋者擦身将过时,慕归雨忽而抬手拂向棋盘,修长手指在擦身的瞬间将棋子一把拂落。
“哎大人!哎——”
大把棋子掉落地面,霎时黑白子满地弹滚,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在一片落子声里,慕归雨悠悠转身,背影迈进雨中,浅笑着落下一句话。
“妙手,棋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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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某茶楼中,许多学子正在食糕饮茗,激动畅谈。
此楼邻近国子监,故而堂中大多都是结束课业的学子。或许因为雨天缘故,楼里并没多少其他客人,没外人,学子文士们说话就随意些,也谈论时政。
“此回镇北王入大理寺,大约是不会再轻轻放过了。我瞧着,应是要判的。”
“那当真是大快人心。这亲王跋扈许久了,做下多少骇人事。听说连还将那流放的宁家人也给弄到京里来,不声不响的,什么居心?真惩治了她,也总算她们做得一件实事。”
有人犹豫着开口,声音微弱:“唉,可我觉得,那天这镇北王说的话,倒有情理在……”
立刻便有喝道:“你这是什么话!”
“是不是得了她点好处,坐了她一回车,你就嘴软起来?”
那人被斥了一下,尴尬饮口茶,却也不服似的,微声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事得认真论,不能太武断。那天许多同袍也在,不都给人家说得没声没响么?
我也不是笑话诸位,镇北王来时我也在,我亦没有吱上一声,哪里能够笑人?仅说说想法罢了。诸位,你们觉得这样子闹,当真好么……其实细想想,我们与她又有什么仇怨呢?”
有人道:“你这人好没志气,竟觉得她的话有情理,当真书都白读了!说甚仇怨,我们难道是为了私仇才行事的吗,我们是为了国,为了民,为了大武能清光永照!”
“说得好极了!”有应和者拍手。
那声音愈发低弱:“镇北王若做恶,自有国法处置,我们没有官服,这样算怎么回事……”
有人笑道:“你是怕了?”
又有声音道:“你不愿意,那就走,无人拦你。然而你须得记住,我们今时如此,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千万个像你这样的人!”
“说得好!”一个人站起身来,有些激动道:“什么叫算怎么回事?如今虎狼得到惩戒,这难道不是我们努力的结果么。那些日子,多少人笑我们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今天结果怎么样?那镇北王如今在何处?大理寺!谁说我们的努力没有结果?说我们蚍蜉又如何,今时我们便就证明了,蚍蜉亦能撼树!”
众皆鼓掌赞赏之时,角落里一人突然抓起茶杯,狠狠地向地上掷去,突来的脆裂声令堂中静了一瞬,众皆纷纷望去,见到一个姑娘缓缓站起,冷眼看向她们。
有人识得她,低声窃语:“似乎是李健行。”“她怎在此……”
李思悟环视四周,一边将钱袋放在桌上,一边在众人目光中踱步上前,口中冷笑道:“撼动?”
“你一个小小的学子,品级都没有,你能撼动谁?你今天站在这鸿文道上,喊了些口号就传达上听,你以为是你们的能耐吗?错!那是你们背后人的能耐,那是有人想让这些话上达天听!”
李思悟凛声讽道:“你们以为自己赢了,影响了朝局改变了圣意,是吗?我告诉你们,你们是在做这天下最幼稚最天真的梦!”
先头那学子涨红了脸:“你说什么?你又晓得什么!”
李思悟喝道:“我晓得什么?我起码晓得一件事。”
“陛下真正要做的事,凭你们是拦不住的!陛下真正属意的人,凭你们,也根本挡不了!”
“今天你们让定安王得到惩处,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陛下想让她得到惩处!你们,不过是幌子、是刀、是棋!”
李思悟无不讥讽地说:“你们不仅当刀当棋,你们也把别人当刀使、当棋用。这么多读书人,难道没有一个脑袋想得到吗?你们的喊声越大,闻人家的处境就越窘迫!”
“闻人大人至今未下葬啊!”
吼这句话时,李思悟的声音隐隐颤抖,眼中也红起来,道:“你们哪有一个在乎的?!打着她的名号,在这里煽风挑事,只为全你们的圣名!”
说到此处时,李思悟忽而哽了一下,停顿片刻,才再次开口,悲哀道:“只为全你们的圣名……”
早有人偷溜出去寻府衙,被人唤来的官府差役已赶来,她们见到大声谈论的李思悟,立即上前,使劲将人抓住,扯拽道:“还不住嘴!”“大胆,还敢胡吣!”
李思悟被人拖走,却不肯停下,一路挣扎着回望身后人群,奋力大吼:“那是我的亡师!那是我亡师的身后名!你们利用她!做这样的事,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我李思悟就睁着这双眼睛看着,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几个差役驾着她拖到大街上,一路往府衙拽行。大街上不少商铺食店中人纷纷侧目,打量着这狼狈的姑娘。
有两个撑伞的行人见了,装作过街买东西,想凑近些看热闹,没想到刚走两步,街尾远远地便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一骑眨眼驰马奔到近前,高声呵斥道:“急报!让!!”
马蹄强健踏过,溅起大片泥水,那两个要过道的行人慌忙避让,看着候骑极速奔去,往皇城方向狂奔,后方有两个士兵,也紧随其后,大声帮着呵斥道:“都让开!”
被拖拽的李思悟不知何时停了挣扎,直直望着已远去的候骑,在辨出那人着装打扮后,她不由微怔,道:“这是……八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