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北皇城诚门外,一列车驾前,魏泽刚好碰见也要入皇城的慕归雨。
慕归雨还是那幅样子,瞧不出她心情如何,但魏泽的心情是很糟的。前次朝会之后,她回去在御史台立刻感受到了排挤。
既瞧见了,两人也在车驾前稍站打个招呼,打个招呼并不犯什么忌讳。魏泽近前堆笑道:“慕侍郎,今儿也入皇城啊?”
慕归雨面带微笑,以极低的声音道:“我让你襄助殿下,可你居然还要殿下给你解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好不客气的话!直说得魏泽面上挂不住,生出恼气来:“你这人好生过分,讲的这是什——”
谁料慕归雨非但不敛,还居然微笑着唱了起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你……!”魏泽给气得脸通红,慕归雨却不理睬她,直接迈步向前,朝着皇城走去,走时嘴里还在哼着:“没用的~东西~~~”
魏泽几乎要给她气死!但碍着场合,不得已将气硬憋了下去。一路上慕归雨在前头微笑满面,魏泽走在后面,脸气成了猪肝色。两人一路往紫宸殿去,在廊下为梁佑元所拦。
“慕侍郎,魏御史,请在此稍候,陛下正在殿中见人。”
本话到此就应止,然慕归雨以仅有二人可闻的声音,悄悄问了一句:“谁?”
梁佑元眼睛不着痕迹地四望一圈,复而以口型慢慢回她:恭定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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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恭定亲王正在面圣。
武皇案前摆着两盒锦缎盒子,都打开着,里面各有一枚圆润丹丸。
恭定亲王颇为严肃道:“陛下,臣听闻皇夫病又反复,心中忧虑万分,想皇夫从前待臣家男眷尤为和善,臣也有相报之心,总想为凤体安康进一份绵薄之力。臣家中有两枚珍藏的丹药,乃是静王所炼,一枚为固元养气丸,一枚为延年福禄仙丸,用料不易,俱是滋补延寿珍物,臣特来献上,愿皇夫得大吉利,复转康安。”
武皇原本神色淡淡,听罢才瞄了丹药一眼,道:“静王所炼?”
恭定亲王道:“陛下放心,静王乃是抱真散人高徒,于丹道颇有造诣,宗亲之中,有许多人都得她丹药,用罢都说极好,臣听此传闻,去岁也使重金去求了几丸,吃着确实好,这才来进献。”
说着她似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原本臣还想再去求几丸固元养气丸一道献来,却不想晚了一步,年初炼的几丸她已送去缙王府了,再等又不知何时才能配齐料,故而只好如此……”
武皇不动声色道:“你有心了。”顿了顿,道:“怎么,缙王也好此道么?”
恭定亲王道:“从前没听说,倒是这两年见静王往那送丹药,不过也不频繁,大约是年轻人吃着养身体的,并不沉迷,陛下权且宽心。”
武皇点点头,略对她道了谢,后吩咐人取了些赏赐,便打发她离殿了。
只是在恭定亲王走出殿门时,武皇的目光无声地落在那两枚丹药上,久久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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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无朝会,相府的早晨还算悠闲。门童随从走到大门前,稳稳将大门打开,却不想见到位意外之客。门童心中大骇,行过礼后,连忙偷跑去报信。
子丞相在房中用早饭,忽得门外下人来禀报:“大人,定安王殿下在府门外求见!”
“谁?”子丞相一愣。
“定安王殿下。”
子丞相表情顷刻有些复杂。眼下事情杂乱棘手,她不去理,大清早跑来这做什么?
斟酌片刻,子丞相道:“就说我还未起,让敏文见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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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厅堂中,子敏文屏退旁人,笑着给风临斟了杯茶,说:“母亲昨夜熬得晚了,现下还没起,已派人去叫了,想来梳洗也费些时候,我先陪您一会儿。可用了早饭?”
风临道:“不必打扰姑母,孤就是来找你的。”
子敏文手上动作微顿,面上却无异样,笑呵呵放下茶壶,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殿下寻我何事?”
“眼下时候就不客套了。”风临眼下微郁,神色冷淡说,“孤直问了,人在哪?”
子敏文强作镇定道:“什么人?”
“别装糊涂,堂姐。”风临缓慢抬眼,黑眸注视她,眸光竟有些冷意,“同乘一舟,信任最为重要。孤厌极别人骗孤,一旦觉得可疑,那么后面一切孤都无法再信任托付。所以孤只问最后一遍,答不答全在你。”
“孤的暗卫在哪,是死还是活?”
子敏文额前渗出汗珠,手指暗暗握紧,风临的话意不容玩笑,此时若存敷衍之意,日后怕是千百倍补救都不得用。
可是……唉!
子敏文煎熬万分,此时才明白,为何风临说是来找自己的。小辈讲话,可以有余地,若和母亲交涉,怕就伤和气了。
重重叹一口气,子敏文在瞬息思虑之间,还是决定两害取其轻:“人在清阳老宅的密室里。”
风临言简意赅:“能不能放。”
子徽仪苦笑,她这时候还能说不放么……
“能。”
“好。”风临面色依然散着冷意,道,“下一个问题,为何扣押孤的人?”
子敏文真觉得头疼了。她忽然理解母亲为何总犯头疼了。
见她不言,风临缓缓道:“她去清阳,只是打听一个后宅孩子的物件,这个男孩并不是什么重位之人,他的物件也不是什么紧要名宝,她去打听这样一个物件,为什么会让清阳名门,子家的嫡系女郎下令阻拦?”
“想不通啊,堂姐。”
子敏文额前汗珠悄然划入鬓发。风临目不转睛盯着她:“你觉得合理吗?”
风临伸手,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淡声道:“孤可以不问你原因,但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子徽仪那块玉佩,什么来历。”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从扣下人的那天起,子敏文就忐忑,这事能瞒多久,唉……
逼到现在的局面,不说,损伤的就是她们彼此的信任和情分,殿下的疑心已经起了,甚至怒意也有,只不过顾念着血亲的身份,隐忍不发罢了。细想想,风临早就明里暗里点了自己很多次,不过是她装聋作哑罢了……
“那块玉佩……”
子敏文刚吐出四个字,就觉得咽喉干涩难出声,她看向风临,却发现风临正盯着自己在等,不由叹气,只好继续说下去:“那块玉佩,算是子徽仪父母的遗物……”
“那是他父家的传家宝,代代相传,传到他的手中,听说,他父母曾以此定情……”
随着她的回答入耳,风临的眼睛慢慢瞪圆,直至惊异。
在此前,风临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不是说她猜不到父母遗物的可能,而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的子徽仪会把父母珍贵的传家玉佩当做生辰礼送给她。
那年他才多大,他怎么就……
风临心脏忽似被谁攥住,泛起诡异的疼意。她突然不受控地想起他曾经的话:
我知道这比不得那些奇珍异宝,可这是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还望殿下勿嫌弃。
最好的东西……
风临坐在椅上,表情渐渐扭曲起来,像难过,像开心,又像强行压抑的苦涩。
原来这便是他说的,最好的东西。
父母的遗物,定情的玉佩,传家的宝物,在那一年的生辰后,如此轻易,却又如此郑重地交给了她。
就只因为,他要给她最好的东西。
而她却一无所知。
风临心脏窒息得厉害,忽然有些喘不上气,张开口隐忍着呼吸,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他之后的所作所为。
原来曾经,他真的看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