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居村中存在数量庞大的鬼魂未被拘回,眼下还只她一鬼知道这么个好地方,照这样下去就不怕拘魂数量不达标了。
江黛陌又纳闷,她什么时候带这只鬼来这里了。
白无常歪了歪头,“你忘记来之前经历的两场邪风了吗?”准确来说,第一次遇见还是因为南柯城东门那灌入轿子里的鬼魂。
以及在戈壁荒漠中莫名席卷而来的鬼魂。
她叉腰,神态骄傲说着,这两场风都是她干的。
江黛陌只是神情凝重站着,不会忘记阴风当场带走南柯城不计其数的生命。
回想那惨象,看着一路跟到这里的这只鬼,逐渐明白了过来,悠悠叹,“原来……你不仅是鬼,还是只恶鬼啊。”
白无常承认,她不仅是恶鬼,还是抓鬼的恶鬼,也就是一只用来拘魂的鬼差。
“南柯城生灵的寿命记载于生死簿上,他们注定要死的……”
没等说完,脸上已经被贴上了一张驱鬼符纸。
白无常慢慢将纸张扯下,将其撕成粉碎。
“啥东西?没用。”
她不会以为如今驱鬼之术可以灵验,是因为这堆符纸吧?
拘魂鬼说,天底下本就只有一种驱鬼办法,就是以煞制煞。
只不过第一次在南柯东城见到她时,觉得眼熟的很,因此紧随在附近想看看接下去的动作。
以至于周围有一只煞气足以浓烈的恶鬼,江黛陌手边四只招魂铃也将变得灵验无比,让她呵退了许多前来作乱的杂魂。
而那次在荒漠戈壁突然席卷的邪风本应该要杀死追兵,白无常却没有当即拘走那些生灵的生命。
“为什么?”急促的铃音间,江黛陌缓缓问起。
“因为他们撞见了我,就该死。”她说得很直截了当,“不过……看在你那么激动的份上,索性就放他们一回吧。”拘魂鬼摆出很大度的姿态。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把江错认成泠秋月,有点顾忌有鬼会去冥界告状,要是当区判官得知她肆意滥杀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寿命未尽,你本就不该拘走他们的魂魄。”江黛陌发觉不对。
“都说了我让谁死,谁就死嘛!”拘魂鬼的口吻透着几分骄横,“就算生灵阳寿未尽,宁可撞见了带回去,回头让判官在生死簿上改一笔嘛!”她越说越激动,颤抖地举起一只手,知不知道她一杀生,这手就会停不下来的?
江黛陌建议,“你要是不愿这样做,控制不了杀生的手,早该自剁手脚,自行了断,何必说没用的借口。”
“没啊 ,是太愿意这样做了。”白无常万分不屑,她早已脱离了轮转,一杀生反而愈发兴奋。
江黛陌心里五味杂陈,所以那些让生灵之间互相残杀的邪风全因这只前来拘魂的鬼差,为的就是要大批收割人界的灵魂。
另外要搅动起一股邪风,就需要集合起大量鬼魂,以制造出一定浓度的煞气。而招魂铃周遭必吸引来众多杂魂,不必多费功夫就可以频频风起。
她还是不敢相信光那一天,南柯城里就要死一半以上的生灵。
见她始终沉着脸像在默哀,拘魂鬼冷邦邦地开口,“柴本来就是要死的。”
在鬼差看来,人界的柴无非早死晚死,倘若死得太慢,她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帮他们加快一下轮转速度,那样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拘魂鬼只负责拘魂,最多也在生灵气息奄奄时鞭几下尸,总归不可干预他们的生死,白无常在人界三番五次搅动邪风让生灵互相残杀,不可能没有扰乱过生死簿上生灵的姓氏与寿命。
江黛陌眼神愈发复杂,不知掌管生死簿的判官会作何感想。
“无碍。”拘魂鬼却很无谓地摆手,各区判官都在叫她滚,这是很经常的事,从一区滚到二区再滚到三区,滚来滚去都习以为常了。
江黛陌看着她彻底无言。
白无常继续说,今时今日她并不会杀她,反而感谢她,光一个槐居村就可以把今日的鬼魂拘得够够的。
但本想着遛完这群呱噪的鬼火,散步回冥界交差去的,不料散着散着就误入鬼魂的意象中,真的有够麻烦。
江黛陌问起她口中所说的意象是个什么。
白无常说,就是鬼魂对自身体内某个记忆片段的重现。
尤其在刚脱离躯壳时,意象特别容易被鬼魂无意识发动。魂魄容器在脱离躯壳的过程中,有一定的几率会使器具内的记忆碎片产生松动,并不慎抛洒到外界去,接着又被后来者所踏进。
说到这里,那把刀划割在地面的声音又开始重新在身后逐渐显现。
二位变得默不作声,一时竖起耳朵仔细听。
随之传来一下没几下的脚步,就像有人拖曳着那把刀,朝这里不疾不徐的逼近……
但现在只是身处意象中,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某只鬼魂记忆片段的再现而已。
鬼魂最容易发动意象的时刻,是在魂魄脱壳的那一刻,也就是它死亡的一刹间。
江黛陌了然,“那么,是不是这只正在发动意象的鬼魂,当初极有可能是因为这把刀具而死的。是携带这道声音的主人从身后一点点靠近了它,趁其不备将其毙命。”她想着,接着魂魄才会脱离躯壳,这一刻死的记忆不又慎从魂器里抛洒而出,又被他们随后踏入。
而他们现在身处的意象,正是鬼魂被杀害前的记忆。
“没错。”白无常点头。
只有被杀死的这一刻记忆才足够恐惧和强烈,才能从魂器内松动脱落率先被遗落到外面。
现在要想破除意象的不断的重现,就得想办法找出当初制造出身后这道声音的凶手,并将这块记忆碎片彻底打破为止。
那么这只正在制造着意象的鬼魂会是谁?江黛陌回顾四周,黑夜里看见这只拘魂鬼咧嘴一笑的神色,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刚才进了意象后,可给这只拘魂鬼一顿好走,好不容易才寻来这里的。
虽然江黛陌身为常人看不见鬼魂,但她看得见,当下存在多少鬼魂,都能一个不漏掉的数出来。
而就在这众多的鬼魂间,手边刚拘到的一只鬼魂的模样,正与当下某位“活人”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
可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当魂魄脱离之后躯壳,会逐渐沦为腐烂的死物。
怎么会像现在一样,人都已经死了,相对应的躯壳现在却活生生地躲在身后,就像无事发生般左顾右盼起来。
这具躯壳不是江,更不是拘魂鬼,那就只剩下身边最后这位“活人”了。
白无常从背后徐徐抽出那把分量不小的剑,视线投向江黛陌的身后,眼见那抹始终不安的身影,一字一句地,“明明就在这里。”
话音落地,随着哭丧剑划落的寒光一道迅疾朝阿空劈去——
江黛陌随之回过头去,猛然回神时心跟着震颤了好几下,只见那把剑重重地斜抵在阿空的右颈处,深陷进皮肉里,血当即溅射了出来。
阿空呆愣在原地,眼里满是恐惧,面容逐渐因剧痛而扭曲在一起,“我……我怎……”他似乎完全不知情,看着江黛陌像在求助,微微张了张嘴,却无力说出第三个字。
白无常只顾注视着眼前的躯壳,迅速收回一剑,又斜劈下第二剑,刀光闪逝而过,一颗头颅飞了出去,这副躯壳彻底人首分离,眨眼之间,结结实实地倒了下去。
江黛陌瞪大双眸转而看向白无常,“你做什么!”
“少啰嗦!我看得一清二楚,躯壳还是死的,里面根本就没有灵魂!”拘魂鬼连血都不带擦的将剑收入剑鞘。
不忘告诉江,这把剑叫哭丧,专用来剖开人界各种用来轮转的躯壳,一旦被哭丧剑划破的皮肉将永远都不会愈合。
刚说完,随即察觉出腹部冰冰凉凉。低头一看,奇怪,哪来的匕首?
抬眼就对上江黛陌万分警惕的神色。
江黛陌咬牙,如果可以真想当场捅死这只恶鬼一命抵命。
竟然在这个时候随随便便地杀了阿空。她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不敢相信阿空已经死了,他就这样死了?
而这仿佛只是这只拘魂鬼的日常。白无常满不在乎拔出腹部的匕首,仿佛感觉不出任何痛觉。将匕首随意丢到地上,“当啷”一声。
又指向尸体,告诉她这只是一副躯壳,像这样从皮肉司制造出来的消耗品多的是,拘魂鬼是可以尽情地毁坏的。
“就是躯壳也不能毁坏!你都把它一分为二了,还不能愈合,那阿空的灵魂今后要怎么贴回去!”江黛陌急道。
“吼。”拘魂鬼嘲笑她,“你还妄想他能起死回生啊?拘回去的魂灵就覆水难收了,傻鬼才还给你!拜拜了。”她挥了挥手。
“你……”江黛陌气结。
“还有噢。”白无常回身强调,“我可没有杀他,是他自己不中用,在哭丧剑毁坏这具躯壳之前就已经挂了。”
不过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杀了阿空,拘魂鬼差应该没有兴趣了解,她只在乎魂魄脱离了躯壳,就该回到拘魂鬼的手里。
魂魄被拘走,那就说明这一世已经结束。又怎么可能会好心地把这根柴重新还回去。
白无常牵动起身后的鬼火,正要撤退离开。发觉眼前意象还没有被完全破除,余光无意落回地上之时,那具无头的躯壳轻微蠕动了一瞬。
她心生奇怪,不禁好奇那刚才附着在躯壳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走上前拿剑轻轻拨开了衣物。
尸体腹部的皮肤皲裂,腹中展露出一个黑黢干枯的窟窿,拳头大小,似乎是之前被什么贯穿而留下的痕迹,里面的内脏组织已经腐坏脱落,伤口不旦没有愈合反而腐朽不堪。
她凑上前看着伤口正思索着……便见一股黑色流体状的东西正从这个洞中涓涓冒出。
流在地上汇聚成一团阴影,正要开始往四处游窜。
见这东西要逃,白无常眼疾手快地拔出剑往地上用力戳去。地面随即裂开一条缝隙,黑色的阴影十分灵活地闪避逃脱,继续往远处溜走。
她迅速追上前,哭丧剑回回用力劈到地面,劈向那道不断向远处游荡的影子,随之地面出现一条条裂缝,阴影游走的速度飞快。溜走之际不小心遗落了一小块发着光的碎片。
白无常一时跑出了很远的距离,最终还是停下不再追上前。
她收回剑,皱着眉捡起了地上的记忆碎片,捏成粉碎。
望向那道渐渐退回到暗处的阴影,“什么东西?”都没空定睛细看,这道黑影灵活得很,还是让它逃走了。
不禁后悔这个时候没带一只鬼陀螺上来,不然一定会把整个村庄掀个底朝天,都要找到不可。
江黛陌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恍然明白那一定是影子鬼,刚才一定是影子鬼杀死了阿空。
影子鬼附身到阿空的躯壳里,但影子鬼从来不会发现自身是影子的事实,所以才会扮作阿空的姿态继续寻找她,并且来到她的身边。
“其实我想说,这应该不是鬼,这东西根本没有灵魂,那就称不上是鬼了。”白无常看了她一眼,断定道,“它算是人鬼以外的东西,没错,它就不是个生灵。”
意象被彻底破除,看来天光早已破晓。
白无常牵起鬼火要快步离开,江黛陌同样疾走紧随其后。
“你打算要跟到什么时候?”最终,拘魂鬼停下脚步,回头无可奈何。
江黛陌摊开一只手,手心朝上,意思是让她把阿空的灵魂尽快交回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遇到拘魂鬼不闪避,还问其讨要灵魂的人。”白无常叉起腰,“知不知道我得有多努力才能按耐住手,不去拔下身后的哭丧,换作以前,你早就变成了剑下的亡灵之一。”
“那我得好好去冥界告诉别的鬼,你在人界滥杀无辜的事,所拘回的灵魂到底有没有好好和生死簿一一对应?”江黛陌问。
“谁管你,说得好像你就是那只轮转阎王似的。”白无常翻了一个白眼,见她只是长得像泠秋月,又不是真的是她。
要是江黛陌去世了,真到拘魂鬼手里,只需快点喂汤投进湖里,还容得了她在冥府多说一句话吗,切。
这只拘魂鬼一直往山头处走去,一路上,江黛陌决定好生跟在她身后,又重新问,“如果生死簿上阿空寿命未尽,你……”
“我说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白无常回过身抓狂,今日出门难道忘记看鬼历啦,怎么这么倒霉。
又不禁迁怒起身后正在小声窃语的鬼火,难不成都是因为它们?她愤恨地转过身,先抓起一一踩灭再说,胡乱发泄了一顿,看向江黛陌,“你再烦一句,我就死给你看!”
江黛陌默默注视她,心想这只拘魂鬼真得有点疯,仿佛看不得所在之处存在哪怕一丝生的气息一样。
不自觉握紧了手里边的那把匕首,看向那鬼腹部的伤口虽并不致命,但还在不停流血,可鬼仍不痛不痒的样子。
而白无常已经有所察觉到,灵机一动,为了彻底摆脱江,索性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地一把插进了自己的脖颈处。
对于鬼差来讲,魂魄脱离躯壳是很容易的事,不用特意体验一遍死的感受,但这只拘魂鬼无非是想吓她一吓。
这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看见白无常飙血倒下的一刻,江黛陌确实呆了很久。
……直至许久她才拉回思绪,树林四周已经重归为一片宁静,好像只剩下她独自站在这里。
心中又升起一股巨大的痛苦,如果现在折返回去,那就只能去帮阿空收尸去了,可她一点都不想面对这样惨败的结局。
江黛陌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白无常,想起这鬼说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她默念许多遍,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
便慢慢蹲了下去,用颤抖的手拔下了那把匕首,抵到喉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