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那丘姓商户童养媳的字。”
童养媳?
林思看着这字,回想起从德县现任县令那边得到的消息,那上面倒是只字未提,这家的儿媳是个童养媳。
她收了信纸,凝眸望向金大发:“当年天火一案到底怎么回事?你最好说清楚。”
金大发连连应是,头都不敢抬:“草民不敢隐瞒,一定事无巨细,如实相告。”
“当年,草民与内人听闻丘家媳妇怀了双胎,就想着登门拜访,让内人摸摸他家儿媳的肚子,好开一下我家的儿孙运。谁都没想到,我们临走前,那刚及笄的小娘子不顾礼节和腹中孩子,非跑出来送我们。这信纸,就是那时她塞给我内人的。”
“内人越看越觉得奇怪,没忍住便安排下人在周围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所谓儿媳是个童养媳。她担心那小娘子是丘家人从人贩子手中拐卖来的,心疼不已,便央我去丘家救人。”
“可丘家是整个德县的缴税大户啊。前朝那番光景,我一个靠着祖上荫庇买来的县官哪敢得罪他们?只能彻夜翻查律令典籍,想着用个什么样巧妙的法子给人救出来。却不曾想,老天爷看不惯我的婆妈做派,第二天中秋夜里就点了丘家。”
说到这里,金大发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带出一点发黄的眼屎,他却没有察觉异样,转手又用衣袖擤了把鼻涕。
此刻瞧着,他原本就耷拉着的眉眼已经不只是衰了,还有几分愚昧的可怜。
他双手夸张地打开画圈,试图给她们比划出那场火到底有多大:
“这么大的火!通天的火!我这辈子没见过。到那儿的时候都吓傻了!是我没用,是我胆小窝囊,才害了百十条无辜性命啊……如今,定是那丘家人怨念不散,要回来找我寻仇了……”
看得出来,当年的事情给没用的金大发的人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说到“寻仇”二字的时候,他痛苦地揪起了自己的头发。
段芳和见不得人自残,正要开口安抚两句,就听得旁边的林思问:“你见到通缉令上的画像了?”
一个颤抖的“是”从金大发口中逸出。
林思眼眸一凝:“你如何能确定,画像中人就是丘家的人?”
画像是她根据那夜匆匆一瞥的模糊印象口述给齐月娘画的。纵使她口述得一字不差,齐月娘画得再像,那幅画应该也只有七成像那个散妓。
而金大发只凭着离开丘家时的匆忙一眼,时隔十二年,还能从七成像的画像里认出对方。若非惊鸿一瞥或曾仔细打量,她不信一个人能将另一人的容貌记那么长时间。
金大发眼神凝滞了一瞬,似在回忆画像,又似在琢磨别的,好一会儿连连摆手:“草民不能确定。只是,若有人要索命,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丘家人了。”
一股无名火跃上心头,林思的眼眸冷了下来,“按你的说法,是你没有及时救人,才引得天公大怒降下天火。丘家人要索命,也该找老天爷去,怎么就找你来了?”
不知道是想到丘家女子人数不少,还是被林思冷下的语调吓到。金大发整个人颤抖起来:“也、也也也有可能是她搞搞搞错……”
“嗤。”一声冷笑在林思对面响起,齐月娘不屑地扫了金大发一眼,“恐怕在你眼里,女子纵是成了鬼,也是庸俗不堪,是非不分的吧?”
她丝毫不掩饰话里的轻蔑,说着还肆无忌惮地朝林思眨了下眼,就像在问:我配合得不错吧?
被她这么一打断,心头无名火消去大半。林思冷静下来,思路终于回到正道上——
“照你的说法,那场火确实就是天火,完全没有人为迹象,是吗?”
“是。”
金大发哆哆嗦嗦的,看起来完全被吓坏了。
段芳和心里纳闷极了,用眼角余光来回打量林思,好半晌才重新凝神看向金大发。
真是怪了。
谁家断案不都是堂上堂下两个样的?虽说阿思今日咄咄逼人得有些过,可也能理解。毕竟她一个孤女沿正途走到今日,想必经历不少人情冷暖,天然地会关注寻常百姓底层奴仆。
但这金大发胆子是不是忒小了点?
这世上还有这等款式的男人?
段芳和心里啧啧,日后这案子破了,和后厨娘子们又多了桩男人笑料可说了。
“几位大人,又有信使回来了!”
门子高喊着跑进院子,脚步声重得隔了道门都能听见。
得了段芳和的默认,本就守在里面的信使转身开了门。
门子一路跑进堂里,他身后的信使同样足下生风地来到段芳和面前,掏出一张信纸,慢条斯理地逐字汇报:
“段主簿,师爷王氏自缢身亡,留下遗书一封。”
卫金娇一见这信使,原本昏昏欲睡的双眼登时亮了:“这位信使,妹妹我还不曾见过。”
她掐着嗓子走了过去,做作地掂起兰花指拿过了信,本打算故作乖巧顺从地送到段芳和手里,可她一下没控制好拿捏信纸的角度,只捏了一侧的角。
恰好北风添乱,从门外吹进来,一下将信纸吹开了。
她不用低下眼皮,那去世师爷的遗书就这么大喇喇地“贴”到了她眼前。
齐月娘看戏似的,撑着脸逗她:“上面写的什么?”
卫金娇计划失败,心里怨念十分,不情不愿地对着遗书开始念:
“‘虎伥半生纵色心,娇花百难引祝融。可怜十年惊心梦,不抵覆巢冤魂苦。’一首狗屁不通的诗,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