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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李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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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麟川实在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接通了金铭宇的电话。

他其实幻想过金铭宇再联系他的很多种情景,几个月来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都会幻想金铭宇会如何与他再相见:

比如某一天,他突然发来消息说我很想见你,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再比如某天他喝醉了打过来说我也喜欢你,我也很想你,要不然我们试试吧?再或者,就算是一屁股坐手机上发过来一排乱码,也比自己这熊孩子把人家助理睡了,他打电话来兴师问罪要强。

金铭宇打来的前几个电话他都没敢接,最后一次铃声结束,手机沉寂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期间他听完了卓一长篇大论的解释,终于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绝对有必要好好回个电话把眼下的误会解释清楚,很巧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金铭宇的来电。

“喂?是我,金铭宇。”

李麟川原本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一米八几的人在沙发上蜷成了个大团,紧张得直抠膝盖。

可手机里出人意料的传出了金铭宇相当平静的声音,他语气淡淡的,既不冰冷,也不生硬,李麟川感觉不到责怪,一时怔怔的,反应了会儿才急忙应了一声哥,鼻子莫名其妙就酸了起来。

除了那些被他反反复复的听、听到每个音符都牢记于心的歌以外,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金铭宇的声音了。

温柔的、清透的、漂亮的,似乎具有奇妙魔法的声音,金铭宇只是简短的发出来,李麟川只是隔着手机听到,这平淡的一句话就在瞬间生出了足够让人安定的力量,李麟川心里所有的彷徨不定,所有的纠结、猜疑、挣扎,乃至委屈都变成了轻轻的三个字:没关系,everything is ok。他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蠢蛋,即便金铭宇就是这期间他所有苦难的罪魁祸首也没关系,多大点事,无所谓的,他不在乎。

曾经李麟川沮丧的发现过一件他很不愿意承认的事,他好像远没有其他人期盼的那么坚强,也远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他发现,好像任何人都会脆弱,就算外表看起来再阳光、强壮、坚实可靠能扛能顶的人,也没有一个真的是铁打的,每一个这样的人也都会伤心难过,会身体抱恙,会被如山的坏情绪压倒,会有想放弃责任想逃走躲起来的时候。

这些情绪好像也属于生理本能,像自然现象一样不可更改也不可战胜的本能。就像水低于零度会结冰,空气会热胀冷缩,小时候他做错了事挨一逼斗,再忍着不哭脸蛋子也疼,就像这些没有办法被意念控制的事情一样,再有自制力、再冷静禁欲的omega也都会发情,都会对磨人的生理反应屈服,都会在被标记后渴望自己alpha气味,希望这种难熬的日子可以是两个人一起度过的,即便现实之下一些期待只能是奢望,即便打心眼里明白现实就是这么操蛋的东西,也没法控制自己这样的想:就算只有一点能让人镇定的气味也好啊,或者听到一点他的声音也好,在这种无助的时刻,只要是一丁点支撑都足够他继续一往无前。

可李麟川一直是一个例外。即便很多事他觉得自己其实克服不了,他也必须要扛在肩膀上咬牙顶起来,克服本能,挫光情绪,把委屈嚼碎咽了,以至于在只有他自己的角落里时,他依然强迫自己做一个例外。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脆弱,但不是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脆弱,尤其是对于李麟川来说,示弱是会被夸大成错误的,不够坚强这个错误,会一次次从不迟到也不缺席的给他教训,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出生的地方,是一个男人最有血性的地方,是个男孩从小会被着重教育,老爷们肩膀必须高过天的地方,而生养他的人,则是与这种教育背道而驰,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李麟川在此之前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呢?无休止的承受暴力,压抑情绪,靠着孩童最纯真的勇敢恪守善恶底线,畏缩在破碎家庭的阴影之中,充当着这破草台班子唯一的顶梁柱。

他爹自诩是个有点原则的家暴男,即便向来只是以暴力为乐,只是想从窝里横中找点顶天立地的存在感,却能坚持做到只打孩子,不打女人,以为这样就够维持自己名存实亡的婚姻,留足只搞棍棒教育,不搞荡.妇羞辱的体面,结果二胎还在尿床的岁数,老婆就成了前妻,头也不回的跟着网上聊的南方老板跑了。

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年幼的李麟川都可以看得出来。

早就同床异梦的父母各自寻找着其他情感寄托,陌生的叔叔阿姨甚至懒得避讳他出入他家的卧室,对于他这只形同虚设的小看门狗,十块钱塞兜里踢两脚就打发了。

他的母亲想要钱和爱,他的父亲都没有,法院的传票和母亲准备离开的车票都扔在餐桌上,父亲只是坐在旁边抽烟,一根一根把烟头碾在上面。

可这事最后都被全算在了他的头上。

母亲说她不想再和一家累赘浪费时间,即便年幼的孩子再如何考一百分,事事努力做到最好,再如何懂事的对她央求:妈妈我爱你、妈妈我听话、妈妈不要讨厌我,又无数次勇敢的拦在暴怒的男人面前,声音发抖着喊出你打我吧,不要骂妈妈!妈妈还是觉得他只是一个累赘,一段失败感情的排泄物,一个一无是处、害她被拴在不幸婚姻中的恶魔。

而父亲,父亲的拳打脚踢和羞辱自那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再不需要一丁点碍于面子的手下留情。父亲说是他太差劲、太没出息才逼走了他妈,不然一个女人怎么敢抛下她的丈夫,还忍心抛下她另一个那么年幼的孩子?

他有事无事就要暴怒质问:怎么我一生在外行善积德,却无端生出了这路货色?一生还是两个,第一个已经又蠢又窝囊了,第二个呢?祖坟能稍微冒点青烟,还是一样的德行?他妈的,是不是我的种都难说。

母亲匆匆赶车离开的那天,李麟川偷偷跟去了客运站,跟在她身边看她冷漠的排在检票的队伍里,不敢拉她的衣角,只敢一步一步的往前跟。

很快她检票进去了,把行李塞进下面的货箱,头也不回匆匆上了车,李麟川跑出车站到客车的出站口旁等,等着那辆载着妈妈的车开出来驶上了马路。

他狂奔着追那辆车跑,撕心裂肺哭喊着妈妈,喊她别走,挂着满脸没出息的鼻涕和眼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剧烈的咳嗽,混乱的哈气和眼泪迷得他看不清路,一路他摔了满身泥和土,手心也在粗粝的路面上跄破了皮,翻出了肉,他手脚并用爬着走了段才能重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还在追。

可他越追车开得越远,最后终于驶离了他还能追得上的土路,在越来越宽的大路尽头拐弯消失,只留下一阵转瞬散去的白色尾烟。

那年他八岁,那天是周六,那个月还有妈妈的生日。

他站在空荡荡的路口,想着这个家还是因为他的无能而散了,家里的弟弟还那么年幼,因为他的蠢笨窝囊,一无是处,再也等不到了妈妈回家。

他在那个失去母亲的路口,将他破碎的家庭里全部的错误都扛到了自己小小的肩膀上,自那之后,他所经历的、承受的所有,都垫着那一天越堆越高,越砌越重,全部成为了他惩罚自己罪过的报应。

他一直怪自己,怪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坏种。

父亲后来很快再娶,母亲也再没联系过他们,弟弟在他的庇护下还算幸福的长大了,没受太多的苦,而他也在那日复一日自省自恨的煎熬之中,沉默的长大了。

他如松柏般抽着细瘦的脊梁节节拔高,变得无言而坚韧,这片曾在他的作文里无数次被赞美的林海雪原,渐渐再无法握住他腐烂松动的根。那些他想要留在原地固守的、曾经幻想的幸福,也都融化出了真实的模样——那些都是悔与恨的旧证,是他该拼了命逃离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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