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尸体的时候曹秉善其实有些发怵,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最多也就给死去的亲戚吊唁时,远远看过几眼刚死的人,像这种已经干得跟骨头架子没差的尸体他真没见过,更别说零距离接触。而且那大兄弟由于挂了太久,骨头变得十分酥脆,曹秉善把他取下来时不小心给他头扽掉了,把曹秉善吓得嗷嗷大叫迅速跳开。大兄弟因此失去支撑,一“头”撞在地上散了架。这下曹秉善收拾起来更加难受了。
多亏那本日志,曹秉善大致推算出,这座据点建立的时间是在灾难发生的20年后。当时这里收容过不少人,只是后来很多人在外出收集物资的时候没能回来,就算一部分人成功带回物资,也很可能会在往后的出勤中永远消失。加上内部矛盾不时爆发,导致这里虽然物资充足人口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挂在房梁上的那个。那大兄弟独自撑了5年,最后忍受不了孤独开始精神分裂出现幻觉,在半疯半醒中选择了自我了结。他最后一篇日志写于2057年2月3日。
结合以上种种信息,曹秉善保守估计,他是距离灾难至少50年后才重新活过来的,坐实了他关于“重生”的推测。但无论是重生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都得到了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所以他下定决心,这次不会再重蹈覆辙。
“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只要活着不就好了。”曹秉善在为大兄弟哀悼时如此感慨,不过三个月后他就彻底改变了想法。
在庇护所安顿下来后,平时除了收集淡水,曹秉善基本不出门,毕竟光是做这一件事他每天就得冒个险。
干净的水源在哪里都弥足珍贵,所以集水器总是会吸引到各种各样的生物。曹秉善头一回收水时没注意,手指碰到了一条吸在盆底的彩色蛞蝓,之后那只手便不受控制地哆嗦了好几天。还有一次收水收一半,灌木丛里突然冲出来一只跟曹秉善一样长的巨型蜥蜴,差点一舌头给他勒死,好在他带了武器库里找到的复合弩,近距离给那蜥蜴来了一箭,这才保住一条小命。外出的风险实在太大,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曹秉善并不想出门找死。
可漫长的时间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曹秉善开始研究起仓库里的书籍。先前那些人收集了不少关于生存技巧和制作工具的书,集水器就是曹秉善按照书上教的方法做的,其中还有农学、医学、计算机工程类的书,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上辈子一个月都翻不了一页书的曹秉善,这辈子泡在了书的海洋里,他高强度持续学了一个月,最终领悟到一条真理——人脑储存信息的容量可能都比不过一个500g的硬盘。于是他在掌握基本生存知识后,换了个研究方向,打算制造一台储备数据的机器。
正巧这座庇护所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拥有一套完整的电力供应系统。配电室里摆了五六台发电机,有手动的也有燃料驱动的,墙角还码了一堆柴油桶。不过大多数柴油都被用完了,剩下的也已经黑得不成样子,看不出还能不能用。为了节省资源,曹秉善终究选择了手摇。他给几块还能用的电池充上了电,并且在一堆前人收集来的,破烂不堪的电子元件堆里淘了些还有反应的零件,东拼西凑的竟也真修好了几台手机和电脑。谁让他上辈子就是干这行的,还是特别有天赋的那种。
后来闲得没事,曹秉善又陆陆续续地张罗起画图纸、设计电路和自学编程什么的,日子逐渐充实起来。大约又过了一个月,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处女作——一台名为“战略号”的AI机器人。说是机器人,实际上就是一台改装过的手机,扩展了一些功能,体积也从一块板子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丑不拉几的铁疙瘩。又正是这一块搭载了AI程序的铁疙瘩,在独自一人度过的日子里给了曹秉善莫大的慰藉,虽然只是些程序演算出的回复,他也总算是有了说话对象。
人终究是群居生物,再孤僻再喜欢独处,若是成天只能听AI反复念叨些车轱辘话,还被关在屋子里哪也去不了,曹秉善敢断言,时间久了没人可以坚持得下来。每当他想聊一些过去的事情,AI都只会给出“真好”、“听起来不错”、“竟然还有这种事”一类敷衍的答复,不带有任何主观色彩;每当他攻克难题,想要分享喜悦,AI也只会用毫无起伏的音调送出最平庸的祝福;每当他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向AI求助,也只会得到“这题超纲了”、“我不会呀”等等废话。曹秉善的激情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熄灭,接踵而至的是强烈的空虚感和孤独感,时常让他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活着,因为这样的人生已经看不到任何意义。
可曹秉善不是那种喜欢逃避问题的性格,倒不如说上辈子就是太想解决问题才那样冒失。更别说死得毫无意义,人活一世这样简直逊毙了!他原先还指望成为技术最好的高级工程师,攻克世界难题,然后娶个漂亮贤惠的老婆走上人生巅峰呢。虽然他向来只关心业务能力,对成家这方面没有考虑过太多,不过是顺应俗世价值观给“成功男人”安排个“标准配置”。但“有媳妇带着孩子等自己回家”这事听起来也不赖,若是缘分降临,他没必要去刻意拒绝。
如此这般熬过三个月,曹秉善动了“凡心”,想要重返人类文明。理由是比他拥有技术和知识的人多了去了,一旦联合起来就能创造无限的可能性——前提是他们真团结得了……总之,他相信在别的地方一定还有活着的人类,这是一个大概率事件。上辈子不赌是为了远离诱惑不被人宰,过上安生日子。现在情况不同,此时不赌更待何时?
说干就干,曹秉善又花了一年时间准备长途旅行需要的工具和物资,顺便也给“战略号”做了进一步改造——减轻重量缩小体积的同时加装了无人机翼。这使得“战略号”可以在空中短暂悬停,进行地形探查和拍照。其实他还给它装了8条腿,并编写了追踪程序,可以跟在身后跑,但是因为它爬起来很像某种讨厌的虫子,怪恶心的,曹秉善一直没怎么用过。加上电池性能跟不上,为了节能只好挂身上带着走。
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曹秉善收集好足够的淡水就可以启程了,这会反倒开始舍不得他“打拼”了许久的地方。想当年,怕吃人植物爬进屋子,他就连夜堵住了所有窟窿和缝隙;为了改善伙食在门口拔了一堆蒲公英,结果没调料苦到难以下咽;在集水器那捡到只受伤的鸟,想烤了吃却不敢动手处理,内心挣扎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被烤肉泯灭“人性”,含泪吃下肚时想着下次再捉一只……所有一切历历在目,仿如昨日。而他最不舍的大概是去集水器那“开盲盒”,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得到乐趣的事情之一。他想,横竖最后几次了,不如放宽心态好好享受,于是怀着期待的心情出了门。
毫不夸张的说,方圆十里会动的玩意曹秉善基本都开出来过。为了收集旅行物资,他偶尔不得不冒险外出,去翻废墟里的垃圾,也因此变相扩充了“战略号”的数据库。他真希望临走前能开出点不同的东西来,只要不太危险就行。
集水器就设置在屋后的空地上,而空地是曹秉善一铲子一铲子刨出来的,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为了增加趣味性,他通常会在转过墙角进入空地前先花1分钟无奖竞猜。
“大概是那种彩色蛞蝓吧,潮湿的地方还挺常见的……不,大胆一点,说不定开个人出来……算了算了,来点实用的吧,要是能捕捉到中等体型的哺乳动物就好了,毛皮能做个不错的坎肩,还有肉吃……这个好,就这个了。”
打定主意,曹秉善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空地,接着又缩回来揉揉太阳穴,拍拍脸清醒清醒,然后再次把头伸了出去。这回他确信自己没有看走眼,突然觉得“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好像并不完全是忽悠人的。曹秉善心里咯噔了一下,抱头大惊: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还真能开出人来的啊!”
当然这话他就是脑子里想想,没出声,这可是荒山野岭,万一来者不善就糟糕了。不过现在的情况略微有些微妙,除了开出个人,今天曹秉善还开出了个跟鳄鱼一样大的蝎子,而那蝎子正对着那个人的屁股竖起四只大螯,尾巴上的毒针也瞄准了他的屁股沟,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那人对此浑然不知,撅着个腚趴在集水器上埋头豪饮,看样子渴挺久了。
稍作思考,曹秉善便带着弩箭冲了出去,他要再犹豫,好不容易开出的活人就要变成死人了。
“老哥快跑!你身后有只蝎子!”曹秉善边喊边熟练地架起了弩。
那人闻声抬起脑袋,一脸惊讶,看看曹秉善又回头看看蝎子,突然自信一笑,竖起大拇指冲曹秉善说:“交给你了,兄弟。”接着又一头扎进盆里吭哧吭哧大喝特喝。
“这……”
曹秉善的战斗意志一下就哑了火,他见过虎的,但没见过这么虎的,屁股都要被捅穿了居然还只惦记着喝水。而且那人对他的本事是真放心,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想射蝎子结果反而给那人身上开个窟窿。
蝎子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被人小瞧了,抖抖锃光瓦亮的身躯,发出嘶嘶的声响,朝着面前的屁股一下刺了过去。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毒针扎进了那人的屁股里。
这一刻世界突然就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