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白桦大道始料未及的重逢让她骤然心悸,那么此刻——在偌大的客厅里,听他浑不在意地低声说完那三个字、感受着他的体温,心跳就像在一瞬间骤停。
这样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面放完烟花的一群人推开门吵吵嚷嚷地进来,冷风趁机灌入,扑得清虞一颤。
覆在双眼前的那片温热也适时撤开。
清虞仍低着头,而这场风月里的另一个当事人已经姿态懒散地坐回了沙发,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单手划着手机。
清虞偷偷瞥过去时,他已然神色如常。
刚才亲密的接触,好似一场梦。
有一瞬间,清虞觉得自己和他像一对瞒着所有朋友谈地下恋的情侣,在热闹的场合,偷偷传递自己的爱意。
等大家要注意到他们时,又心照不宣地装作无事发生。
清虞唇线绷紧,一时分不清心底那抹陡然升起的情绪是喜悦还是遗憾居多。
怎么就没被大家发现呢?
这样她就可以借着醉意,明目张胆地赖他做自己男友。
大家带着冬日里的凉风围坐回来,开始了新一轮的推杯换盏。
眼前的场景渐渐在清虞眼里模糊,偶尔反射灯光的水晶玻璃杯也被她的手捂上一层雾气,往事渐渐清晰起来。
她以前从来都是远远地看着他。
他们从来没有。
像今天、像刚才那一刻。
离得这么近。
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可以那么真切地感受他的体温。
灼烫至极。
说起来,第二次见江驰野,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前的夏天,许清虞刚上高一。
开学典礼当天,下午,新生在操场集合。盛夏暑热未退,太阳高悬在天空,热浪翻滚,万物被炙烤得失了原本的形状,连吹来的风都带着股能闷死人的热气。
许清虞在一堆蓝白校服里,漂亮得格外扎眼。她抬手将低马尾换绑成高马尾,用手扇着风,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她从小娇生惯养,出门车接车送,父母最溺爱她的那两年,连伞都不用自己撑,随时有人跟在身后替她解决一切生活琐事。后来他们听说——不能把小孩儿养成“高分低能”的废物,才渐渐收敛。但也从未让她吃过站在太阳底下暴晒三个小时的苦。
清虞讨厌身上被汗湿得黏黏糊糊,偏头,纤细白净的手指点了点同桌的手臂:“听说医务室里有空调。”
两人对视一眼,相识不过一周的她们陡然升起一种默契——剪刀石头布,输的人装晕,然后另一个就名正言顺地送病号去医务室。清虞出了“剪刀”,成为需要装晕的那个——她白皙的脸已经被晒得红透,加上她瘦,看起来虚弱极了,的确是更适合“生病”的那个。
清虞正酝酿情绪时,听到台上的主持人用激动的嗓音请出了一位学长。
这是市一中的传统了,每年都会请一位优秀的学长或者学姐回来分享学习经验,给新生们打一剂鸡血。
清虞的成绩考上最差的高中都够呛,但她爸许明谦给学校捐了新实验楼和实验器材,硬是把她给安排进了市重点。
许明谦说,进来累点儿人脉没坏处。
原本成绩差到没眼看的清虞对这种经验分享压根不感兴趣。但原本蔫儿成一片的台下新生突然惊呼,清虞半眯着的眼就缓缓睁开望向台上。
学长一身潮牌,站在台上野得自成一派。那是清虞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野性难驯”的意思。
他站在万里阳光下,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光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汇集在他身上。偏他毫不在意,或者说习以为常,只是缓慢从容地出声:
“各位好,我叫江驰野。”
江驰野……
有些耳熟。
眯着眼想了半天,清虞终于想起,在学校荣誉墙瞥过一眼这个名字。她对这些原本没什么兴趣,当时路过时听围在荣誉栏前的学生说:“江驰野,2013届高考状元,他好厉害啊,所获荣誉比我命都长。”
“十六岁保送清大,但因为专业不喜欢就没去。听说十八岁那年就专利傍身,十九岁在联合国演讲……果然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
另一个则和清虞是同道中人:“他好特么帅啊。”
清虞闻言侧头,看到照片上一张极具侵略性的脸,照片上的少年碎发堪堪过眉,半勾着唇,瞳孔漆黑而明亮。视线往下,照片底端的“江驰野”三个字就从她眼里匆匆掠过。
他人如其名,像一匹肆意驰骋、难以驯服的野马。
同桌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有些着急,压着声音催促:“刚不是还说要被烤化了吗,你快晕啊。”
清虞抬起手挡在头顶,汗珠汇聚在下巴处,滴落在蓝白色的校服上,很快洇出一个圆点。
她抬起另一只手将汗擦去,视线穿过汹涌人潮,落在江驰野身上。
或许是缘分吧。
那一刻江驰野正好抬头,视线正好同她撞上。
或许江驰野只是随意看过来,甚至距离隔得远,对他来说都算不上对视。但清虞清晰地感受到同他视线相撞那瞬,空气里翻起了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热浪。
她眨眨眼。
“我突然不想去医务室吹空调了。”
二〇一五年应该发生了许许多多事,但清虞只清晰地记得那年B市的夏天格外长,就连那个夏天的风都绵延着吹了许许多多年。
知星生日这晚,清虞很高兴。
来替知星贺生的朋友大部分清虞都认识,于是放心地喝酒,一杯接一杯。
切蛋糕前,知星对着男友特意订制的六层公主蛋糕许愿,没一会儿睁眼,说要把一个愿望送给清虞。
清虞此时已经喝醉,脑子慢半拍地道谢:“不用啦,我刚才对着冬雪许的愿已经实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