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他和阿源在街上支摊,这掺了冰糖与茉莉的白茶,不到两个时辰便售罄了。
今日,他特意用青竹筒盛茶,想着竹香能衬着茶香飘得更远,待会儿再吆喝吆喝,答应林雾齐的任务绝对轻而易举完成。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制的热茶清甜爽口,免费试喝!”
高宴扯着嗓子吆喝,尾音还带着点少年人的破音。
然而,翠色茶汤在天光下晃了半刻钟,竟无人驻足。
高宴扯了扯有些短的衣袖,林雾齐给的这件衣服虽然暖和,太短了些。
他动动鼻尖,突然钻进炙羊肉的焦香。
对面酒肆的伙计正举着铁签子招客,油脂滴在炭炉上滋滋作响,腾起的白烟裹着肉香直往人嘴里钻。
“客官吆喝这么久,莫不是叫饿了?来两串新烤的羊腿肉,保管比你那寡淡的茶水顶饱!”
酒肆伙计甩着白毛巾直笑,学他方才的调子拖长声音。
高宴:“……”。
他肚子特别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尴尬摆手:“不饿不饿”。
在伙计憋笑的目光里,高宴抱起茶壶转了个方向,向左边的人流奔去。
所谓同行相轻,原是连卖茶的都要被卖肉的打趣。
高宴提溜着茶盘在人堆里左闪右避,青石板结着薄霜,深冬的风刀子似的割脸,他却跑得额角见汗。
竹盏里的茶汤泼出两三点,在袖口洇出浅黄印子。
雪瓣似的茉莉浮在青竹桶中,他今早特意捡最完整的干花缀在茶面,原想叫人远远瞧着就走不动道。
谁料过路人连眼角余光都不肯施舍,只把他当街面上的幌子似的,擦着衣摆就过去了。
“奇了怪了……”他心里犯起疑问,茶勺磕着竹壶沿儿发出细碎声响,冷不防前头“啪”地撑开一柄泥金团扇,扇面上绘着半枝含露的红山茶,香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
“小郎君留步。”
团扇后转出个珠圆玉润的姑娘,银边裙带随着步子轻晃,坠着的小银铃叮当乱响。
她耳垂上的赤金石榴坠子沉甸甸,把耳廓拽得发红,倒衬得那张圆脸像刚出笼的奶白馒头,笑起来时两颊肉堆得眼睛弯成月牙。
姑娘眼尾却扫过他短了寸许的袖口,语气里带着三分促狭:“这般好颜色的衣裳,小郎君的口味很独特呀”。
高宴后退半步,茶盏在漆盘里轻晃,翠色险些茶汤漫出边缘:“姑娘谬赞了。”
他定了定神,将托着杯盏的手往那团扇底下递了递,茶汤热气裹着茉莉香扑上团扇,“这是新焙的花茶,您且尝一口?”
“茶有什么趣儿?”她红唇微撅,将一只金线绣歪的鸳鸯荷包抛进他茶盘,欺身近前时腕间镯子轻响:“奴家偏爱看小郎君这双含情目。”
那声“奴家”让高宴后颈寒毛直竖。
好在斜对面的楼里跑堂的吆喝声打破僵局。
“水晶肘子半价喽!”
他借势退后半步,那姑娘竟屈身跟进,衣襟几欲拂过他的脸:“刘记绸缎庄是我爹开的,小郎君若肯……”
“哎哎!”高宴慌忙将荷包按回对方掌心,茶盏搁得太急,茶汤晃出些许:“瞧着西角茶客招手呢,在下先告退……”
话未说完,他已足下生风般逃向街角。
衣衫下摆扬起的尘土里,隐约听见身后跺脚声混着金铃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