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中的很多时间,逃离火灾时、撞见继父出轨时、继父意外出事时、电梯遇险后……许多许多令我难忘的经历,都是他陪着渡过的。
我在仓皇中抓住的,只有他的手。
回去的时候还不到晚上七点。我让金惑先送我去母亲那里,朝他隐瞒了母亲朝我“借”款的事,只告诉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当面说,金惑没有多过问。
到宾馆后,我把那张银行卡交给了母亲,告诉她说那是我向生父“借”的钱,母亲起初将信将疑,在我讲了一通电梯事故后她居然打电话到了那个大楼里,确认是真的后这才相信了我的话。
“好好,我就说吧,你去他说不定会帮忙的,毕竟是亲儿子。”
我忍不住问她:“其实你之前已经找过他了吧?他很生气,他说你骚扰他上小学的女儿。”
母亲瞬间脸色大变:“那是骚扰吗?我只不过是问他们新家在哪儿!”
我不想与她多争辩,如实说:“他说,你要再找他,他就送你去坐牢。”
“坐、坐、坐,我现在就去坐,我怕他不成?!一天天地只知道放狠话,外强中干的臭东西!”
骂了几句后母亲开始开始给那位姑姑家里打电话,她应该是感冒还没好,右脚看起来有些失重,走路的时候踩着踩着像要滑倒了。
母亲一开始要退房去坐列车回家,说是舍不得晚上的住宿费,她认定现在退房能拿回百分之八十的住宿费,毕竟现在才晚上七点多。
我告诉她说酒店晚上六点后一律不退房,否则房费白给,她这才作罢。
我想起母亲方才走路的感觉,再三劝告她去医院看看,她根本不答应,说是感冒而已,说现在那位姑姑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说到那位姑姑,我先前就暗暗查过了,对方确实正重病中,母亲没有说谎。
我按照母亲的要求,给她买了第二天一大早去耶城的列车,是K字头的,得坐十几个小时。
处理完母亲这边的事后,我让她有事给我打电话,说我得回学校了。方才来的时候,金惑执意要在外头等我,我让他先回去,他不从,我只得作罢。
于是,到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我又坐回了他车里。
“今天请个假,在我家过夜?”
我走过去的时候金惑正抽烟,整个人意态松弛得很像时装周走秀后台的男模。他一看见我便将烟揿灭了。
“如果觉得很累,只休息就好,不用做其他的。”
他长腿一跨,替我拉开副驾的车门,边拉边说:“宿舍吵,休息不好。”
“抱歉,今天把你当司机了,一直让你接我又等我。”
我坐到副驾上,心下略有不安。
“没关系,我是你男朋友。”
他剥了一粒薄荷糖扔入口中。
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今天一整天他不是接送我就是为我出头。方才来的路上,我暗忖着应该送他什么礼物,可思来想去都没能想出什么。能花钱买的,他都有,其他的我根本没想好。
“对不起,最近是我一直在支使你,你什么时候也支使我吧?”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便说。
“你希望我支使你?”金惑懒洋洋地笑了,“万一我的要求很多,你承受不了,怎么办?别忘了,你可不太了解真正的我。”
“什么要求?哪方面的?”
我刚开口问,带着烟味和薄荷味混合的吻便落到了我脸上,伴随着一声玩味的轻笑声:“你能想象的各种方面的。”
“譬如……我想我们能做上一整天。不分白昼黑夜,如果能有情趣些更好。”金惑只轻轻一触便松开我,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我。
我见他又在说一些超纲话题,只好道:“……我听不明白。”
“是听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金惑侧头。
夜晚的霓虹落在他脸上,立体如雕的五官,深邃的瞳眸,年轻的泛着光泽的肌肤,绝大部分世人望尘莫及且无法企及的松弛感……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我何德何能能完全拥有现在的他。
这一刻,我陡然想起夏樰先前的话:“你有什么值得他天长地久去爱你的地方?”
我沉思着,宛如凝望画室的石膏一般凝望他的脸。
在地球数亿万场的遇合之中,为何独独是他和我?
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天长地久,属于人类的“天长地久”不过是那短短几十年的光阴,但一个人若从相遇到死亡一直爱着另一个人,人们便擅自将之定义为“永恒”。
人类的爱很伟大,能拯救无数个曾堕落在深渊的灵魂。人类的爱也很渺小,与浩瀚的宇宙和漫长的时间相比,渺小如蜉蝣,短暂若须臾,根本不值一提。
事业、信仰、自由、自我成长、亲情,甚至相交多年的友情……似乎任何一样东西都能比爱情重要。
至少,在如今世俗的审判里是这么认定的。
我想起那一年,在学校图书馆里,看黑塞的《精神与爱欲》时我问金惑,“你觉得人生中能战胜无常的东西是什么?”
“是爱情。”
当时,他很肯定地给了我答案。
我当时特别意外,因为他出身太优渥了,我认定了他这种人多半会成为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此刻,我不由得想起了老舍在《骆驼祥子》里的话,大意是“情种只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穷人为了活命早已耗尽了力气”。
我对此愈来愈有同感,因为或许只有这类人才有在爱情面前进退的资格。
到了某个年纪,爱情便是一件极昂贵的奢侈品,大多数人疲于奔命,只是找个人将就,互为队友一辈子,而我是幸运的,我此刻正拥有着我的爱情。
思考着这些的时候,一股感恩与餍足的情绪上涌。
“叶枢念?”
金惑打断了我的沉思,他拨了拨我的睫毛。
“你生气了?我刚刚开玩笑的。其实只要和你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感觉很幸福。如果你不喜欢做,那就不做了。”
我转头,定定地看着他,再也忍不住了,主动揽住他的颈,投入他怀中:“谢谢你,金惑,谢谢你能喜欢我。”
“也谢谢你一直包容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