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护者的眼中,它其实很难真正判别不同物种外貌上的美与丑,即便历经数百年凡世社会审美的洗礼,内心还是顽固认为,面部特征不过是用来对不同的物种稍作区分度要素罢了。与其开口和别人一样、随波逐流去赞美绯红魔女的美貌,苏赛塔宁愿用记忆中那救赎之手都温度去定义瑟莉斯拉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还有她的镇魂之歌。
偶尔也会在信息片段混乱的梦境里梦到她放开自己祈求的手,失去熟悉的温度的瞬间,它都会自动将这个片段定义为噩梦。
“若我手里的法杖是圣遗物之一,您会想要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夺走它吗?”一直以来,瑟莉斯拉相信自己的直觉,的确乐意将不请自来的老巨魔当伯父一样作为长辈尊敬和对待,可并非每件事都对他掏了心掏了肺。谁还没一点个人隐私呢?
“我不会……那是很重要的人留给你的,对吧。”
“是的。所以,若是有很重要的人留给高塔的,那么,擅自夺走它,对高塔也很困扰。”瑟莉斯拉用眼神暗示斜对面的红色蜥蜴人,后者高声嚷嚷并且附和到“就是啊!别的东西自产自销可以给你们冒险者凭实力来拿,这个东西是不行的,绝对不行!休想我们让步!”。
这句话启迪了图图利,“若是很重要的人留给高塔的”……等等,塔莉萨制作的那个拟造地下城,故意在地下城里放了拟造核心和一些遗留武器和矿石宝藏。会不会,她也故意留了一些东西在这座高塔里?
【我在很多地方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藏了些有趣的东西,伯父哪天有兴趣,可以去找找看。】
那些弥留之际的话在灵魂深处浮起,像个小女孩对长辈玩笑似的挑战。
“我知道了,到此为止。”图图利放下武器,熄灭拳套上的光刃,将它们一一取下,放回道具栏,抬眼环视在场所有的视线来源,“今天的事,请在场的诸位,当做没有发生过。”
“谨遵钧意。”守护者代表高塔的诸位承诺到。
“夜深了,我们回旅店去,老爷子。”瑟莉斯拉赶紧为这好不容易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解放出来的地方清场,顺带安抚臂弯里委屈巴巴的渡鸦,“还得给这家伙治伤。”
弗雷期盼又可怜地望着图图利,似乎是在恳求他千万别反悔,赶紧走。自己当年都没肯下来的硬骨头,过了几百年只会像化石那般更硬呀。
“走吧。”听到这句话,看到对方迈开步子,弗雷这才如蒙大赦。
等确认两人一鸦的确离开,红色蜥蜴人才对着身边的守护者开口询问:“尊主,您确定吗?那就是死神卡尔玛?它看起来并非很厉害的样子。”
“不赐予死亡,你就认为死神不厉害?如果我身边没有跟着她的话,它会有多好的心思来对我手下留情?另外,我有理由相信,死神保留了自己的力量。它甚至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或许是担心瑟莉斯拉对它的态度因为隐瞒而有所变化。这么一来,伊萨亚斯的判断就更加正确了……”
角色依然牢固地站在神话故事和先史时代那些逸文的定位上,时间未曾改变过它们。
只是,令苏赛塔介意的点在于,瑟莉斯拉很可能真的是——
不,没关系的,只要她自己不认为是,那她依然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瑟莉斯拉·拉斯特而已。
做你现在的自己,拜托了。
只有这个,我不希望伊萨亚斯的观点是正确的。
“尊主,您好像……不太高兴?”隐约察觉到守护者的心情似乎不太妙,作为常年影武者的烈风帝·莱扎忐忑不安地问到。
“不,没有的事。”苏赛塔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这个说法。
晚一点的时间,高塔地下阶段,元素区域的某处温泉,各大元素领主们就今天的事碰头,开了个小会。
“吓我一跳,死神卡尔玛居然会附身于信徒容器,来到这里?!”爆炎帝·泰斯塔罗斯故意用惊诧的语气咋咋呼呼,“还好它没夺走太阳烁光碎片!我当年全靠它救命才活下来的啊!”
化身为白色苍狼的冻冰帝·梅比乌斯赞同并点头:“我们当年虚弱不堪,全靠缩在这里,被浓厚的魔力滋养,才渐渐复原。这既得益于尊主的仁慈,也是这至宝对于我们的照顾。没想到死神居然有看上我们家藏宝物的一天,现在想来的确后怕。”
“今天泰斯还算够克制,若是在以前,早就暴脾气振臂一挥,呼吁我们和它一起破开诸界位面去把冥界都闹个鸡犬不宁了?”烈风帝莱扎半开玩笑地说着,只见对面红色蜥蜴人的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似乎在说“我有啥不敢的”。
“但死神并未透露它寻求太阳烁光碎片的理由?好像有某种不乐意明说的成分。”刚地帝格兰玛格抓住了问题所在。
“能让死神在意的,只可能是太阳魔女的遗产。否则,它不会执拗于从我们这里夺走。”耀光帝克莱斯参言到,“血月设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自然生成这种能量特征孑然不同的物品的,即便它们同样能生成魔力。当我看到那位绯红魔女手中魔杖上镶嵌的大块碎片时,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尊主知道这件事吗?我觉得它好像并不知情的样子,当年我们询问它为何此地会有如此强大的宝物能供给我们生存时,它的回答是‘自记事起就存在了’,今天的回答依然没有改变。”
“莫不是与它连心的辉石隐瞒了什么。但这有必要?就当是圣塔莉萨随手放在高塔,好比捉迷藏找东西的游戏一样随意藏在某个树洞,又怎么了。”泰斯塔罗斯觉得,这没什么纠结的必要,庆幸的是,享受到这份好处的是自己和同伴们,就行。
辉石给予守护者的回答与爆炎帝的理解差不多。
某人碰巧放在这里的,仅此而已,不必特别在意。
巧合很难说服苏赛塔完全认可这份理由,但是,它又记起挚友伊萨亚斯的一句诚挚忠告。
【圣塔莉萨的爱是没有限制的。】
或许,不拘于形式、不限于时间、不困于特定的场合。
但是,看缘分和运气。
遇到该遇到的人和物。
守株待兔。
就当是偶然因素罢。
给倒霉的渡鸦用了特制的恢复药水,被烧却的疤痕很快脱落,皮肤基本恢复,只是重新长出“羽毛”可能要花点时间,瑟莉斯拉让它用幻象先掩盖几天。
“你不去宽慰一下老爷子么,他看起来很不开心。”弗雷对正在收拾药箱的瑟莉斯拉说。
“你觉得,我该以什么理由去宽慰呢?”
“你不是说过,‘家人’?”
“如果他真的是卡尔玛大人,我何以能够高攀为‘家人’?你知道,妄图取代它老人家心目中塔莉萨殿下的位置,是多重的罪过么。这可不是在魔女会,太阳魔女的位置可以成为所有成员心目中的向往和憧憬。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说的也是。”弗雷低头,思考,又抬头,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万恶的主人,“你是不是也不高兴?或许他欺骗了你,隐瞒了一些目的而来到你的身边。还或许……他只是在透过你希望看到某位家人的幻影?”
瑟莉斯拉温柔地摸摸鸦鸦的脑袋,最后只是告诉它:“我没有资格去阻止老爷子所想所做。虽然的确会因此而不高兴。今天在那里阻拦他们,是因为我不希望他们当真两败俱伤。”
主人将弗雷送去了隔壁的套间,给它掩上了房门:“你要的大床铺,好梦。”
来到新家庭后,第一次体验到舒舒服服松松软软的干净整洁的大床铺待遇,按理说,弗雷应该觉得高兴而且在床铺上蹦蹦跳跳滚来滚去,伤情暂且让它不能随意享受,眼前的种种让它的心情也跟着不知不觉地低沉了下来。
一度,弗雷很想问瑟莉斯拉手里的珍宝法杖是哪里来的,后来转念一想,觉得这个问题太蠢——你管它是哪里来的,自有道理,不是么。
等等,如果她有可能是塔莉萨的转世,而老爷子如守护者转述的那样,是死神本尊的话,我跟着她/它们混,不是牛大发了吗!
鸦鸦顿时精神抖擞。
站队站得对,那比什么都重要啊。
龙族议会算个屁,它们能像塔莉萨殿下那样进行外星旅行?!一千多年过去还是那个鸟样!
就算万恶的主人不认为自己是,是否真的是,都不重要!只要死神大人认为她是,那就足够了!至少自己抱大腿抱得对,性命总归是无虞的!
想到这里,弗雷决定先去侦查侦查,死神大人现在在干什么,自己有没有机会去拍拍马屁。
小心地溜出房间,绕了些地方,从窗户的角落瞅见老爷子坐在床沿边上,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繁星,身居黑暗包围的环境中,静默无言。
弗雷斗胆扑棱着飞进去,跌跌撞撞落在巨魔的脚下,像极了信徒在给神明磕头膜拜。
“卡尔玛大人?”渡鸦小心翼翼地团在脚边,没敢像日常里那样没大没小往主人和老爷子的肩膀上飞,“我可以在这里停留一会吗?”
“……”图图利既没有像在高塔时那样反驳,也没有出言和做出任何动作驱赶它。
一时间,黑暗中,只有窗外繁星是视野中唯一的光亮,但还不足以将整个房间的漆黑改变。
数分钟过去,房间里沉淀下来的“难过”的氛围和情绪真真切切压在了弗雷德肩膀上。
快被这沉重的精神氛围压到窒息,它决定说点什么扰乱一下气氛,或者真像个吉祥物那样活跃气氛,说点什么都行:“您真的确定吗?她就是塔莉萨殿下的在世?”
“……”图图利没有回答。
“好像这个答案不需要我愚蠢地再追问了。对不起。”
“……”
“那么,您明明找到她了,留在她的身边,为什么您还会如此难过呢?我不理解。”
咏风者的视线好像终于从窗外繁星低头看向了脚边的渡鸦,他缓慢地伸出手去,将渡鸦从地上抱起来,放在了膝盖上,这才徐徐开口:“你有没有叼过雏龙?在它们小小的时候开始,放在你的巢穴旁边,看着它们玩耍,打闹,呼唤你作为长辈的称谓。”
“有过一次,我有一对侄子和侄女。姐姐将它们带来我的度假海景别墅时,我让它们在我的巢边看海。它们咿咿呀呀叫我叔叔,我这才察觉,自己竟然已经是长辈了。”
“我……只是放不下过去……永远忘不了,她第一次学会叫我‘伯父’时的样子。那时,我已经是族中第一位死者,连鳞与肉都失去的,枯槁的龙骨与亡灵。同族都带着敬畏的目光看我,而她却没有。她不在乎我的形态,不畏惧我的权能,从生到死都信赖着我。”
“卡尔玛大人……”
“她没有生理层面上的父亲和母亲,她是太阳烁光之核在龙谷自然演化,沿袭龙族特征而生的,特别的生命,是我一手带大了她。她成长为红龙,我是黑龙一族最初的龙王,不好意思让她叫我‘父亲’,所以,她一直都称呼我‘伯父’。”
这些事,怎么龙族议会没有在史志上细说过呢?还是说,光辉人物们就没点小故事小细节值得茶余饭后当当谈资了?呃,还是说涉及到死神大人的事,都很谨慎。还是说,塔莉萨大人身份特殊,需要掩盖?
弗雷似乎看破了这位老龙王的心思:“……您是希望,她还能和以前一样,称呼您过去的称谓,对吗?”
年轻的蓝龙语气极轻,相当的小心翼翼,它不怕被发脾气,只是担心会让老龙王更加难过。
当泪滴低落在自己的羽毛上,弗雷似乎得到了答案。
它用头拱了拱老巨魔宽大的手掌心:“时代不同了,大人。或许,称呼会有一些变化,但是,如果灵魂还是那个灵魂,其中包含的意义并不会有什么改变。昵称就是昵称,发自真心实意,否则,她就不会将你当做家人留下,在人前和人后,都始终如一地称呼您‘老爷子’。你们再一次成为家人,这个命数也不会因为她遗忘了什么而错过——我真心这么认为。”
说到这里的时候,弗雷自己都忘了初衷是想要拍马屁来着,此时此刻,真情实感,绝对不掺半点假货和杂念的肺腑之言……或许是身为龙族的同胞情谊在起作用。
图图利没有接话,沉默继续蔓延,但将真心话吐了个痛快的弗雷不再有感同身受的难过和压抑,忽然,它感觉到老巨魔的手指缓缓拂过自己烧焦的翅根,过了一会,竟然有点痒痒的,似乎……被烧焦的地方正在重新生长出什么。
弗雷被从膝盖上捧起来,放到靠窗的桌子上,老巨魔只是淡淡地对它说,天太晚了,该回去休息了。
“感谢您的恩惠,大人。”在拍拍翅膀走掉之前,弗雷认认真真站在窗沿上,向死神卡尔玛充满感激地低头致谢。
图图利向它挥了挥手。
夜晚这才彻底归于宁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