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的语气是反问,是威压盖顶,死亡浪潮的威胁在凡人的灵魂与脑海深处扑面而来,当梅拉尼娅的意识再度清醒时,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剥了一层,被剥掉的那层随着浪潮瓦解为不值一提的浪花泡沫,剧痛,且充满窒息感。
这便是体验死亡的种种方式之一,还是相对比较轻的那种。
她惊惶地睁大眼睛,用力深呼吸,仿佛刚刚经历过一轮溺死的体验:“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没什么,死亡的洗脚水教你怎么说人话。”首席祭司居高临下轻蔑地盯着身穿拘束服的囚犯,“若想接下来体验一下被你身上的拘束服憋死,只需要你再对本殿做出刚才那样的评价。”
“还请祭司大人执行仪式,”阿格里尔不想跟失去理智的梅拉尼娅废话,他得担心姑母姑父的精神还受不受得了,若是结果不好,他们受到的打击只会更大,“在这里与失智者浪费时间,乃是对死神大人不敬。”
王太子直白的评价令梅拉尼娅心惊,她的堂兄显然对自己已经没什么好评价了。
“还是王太子殿下说话中听。那么,请将各自作为比对样本的血,滴入侍者端上来的小瓷碟中。”
为了万无一失,大公夫妇都割开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出合适的分量,而梅拉尼娅这边则相当抗拒,她一个劲地在挣扎,活像只待宰的泥鳅,直到阿加莎给她当腹一拳,令她吃痛地跪到地上。阿加莎拽起她的头发沉声警告:“白骑士说了,不想流血的话,用你的头发也行。只不过,样本量的问题,需要手动拔光你所有的头发,因为那样才有嵌入头皮里的,必要的毛囊。不过,那样的话,按照你这种挣扎程度,头应当会变得血淋淋的,那恐怕就不止手指上的那点血了……”
后面两句是阿加莎自己加的夸大其词的说法,实际上拔几根就行,估计那样也能听到嫌疑人哭天喊地的尖叫,令殿内所有死神祭司与卫兵齐齐将她乱棍打死的程度。
听闻异端审问官要拔光自己一头秀发,还变成血淋淋的秃头,一贯爱美的梅拉尼娅立马惊恐地摇头,吓出眼泪,念叨着不要拔我的头发,云云。
最后差不多还是摁着她弄了一丁点手指上的血。
侍者将三碟血现场端到了死神的亡龙祭坛上,首席祭司开始念诵祈祷文,以及告知情况,恳请伟大的死亡之父明辨是非,为凡人揭示迷雾后的真相。大约五分钟后,祭坛上的血发出异样的灵光,最后灵光化作真相汇入了首席祭司的脑海中:“原来如此……无比感激您的辛劳与启迪。您的仁慈将拂去天下无谓的忧伤。”
首席祭司多走了两步到梅拉尼娅面前,那表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轻视,亦或是不值钱的怜悯:“你的血里没有能与他们匹配的信息。”这句话首先宣判了血缘上的死刑,然而,更残酷的还在后面,“卡尔玛大人在你的血里辨析出了南方沙漠部族的遗传要素,为什么会这样?”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梅拉尼娅激动地咆哮起来,整个厅堂都回荡着她气急败坏的怒吼,被异端审问官们架着,还试图挣扎和蠕动:“这不可能,你胡说!你一定是收了异端审问局的贿赂!”
死神首席祭司感到莫大的冒犯,这个女人好似疯了,却又没完全疯,敢在死神的神殿上质疑和撒泼,她有几条灵魂可以够掰折的:“我的神明是公正的,你是什么东西,值得它老人家说谎?或者,你有什么资本来这里大嚷大叫,质疑首席祭司?唉,卡尔玛大人还是太仁慈了……容忍这种泼皮无赖在庄严的神殿里聒噪……”
频频受到刺激,大公夫人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了昔日的女儿最后一眼,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慌张的大公与大魔女赶紧一把搂住夫人,才没让她倒在冰凉的地上。
阿格里尔忍不住摇头,他本不希望令姑母一天之内数次精神受创,但这样的真相早一天知道,好比在生命的后期才知道要好。但白骑士才不管这么多,他大踏步上前,对准大公夫人的额头,抬手直接一记星辰属性的凝神魔法,强制让昏过去的夫人即刻转醒过来。
不愧是“凛冬之锋”,够狠。
首席祭司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重要的听众不能因为神谕不好听就堵上耳朵,随后继续对着梅拉尼娅的精神展开持续鞭笞:“我还没转述完它老人家的神谕——另外,梅拉尼娅小姐的血中,还有陈年未曾消弭完毕的,某种咒药的成份。经过分析,是能一定时间内改变瞳色、肤色和发色的,因为功能强大但药理剂量限制,每两年就要服用一次。”
梅拉尼娅听闻此话,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秒,眼神开始变得躲闪:“药……啊,玟萨拉是给过我什么不知名的药,她说,这能让我永葆美丽容颜,魅力十足……每两年吃一次的药……”
“结果既然如此,恳请首席祭司大人为异端审问局出具鉴定书,鉴定费用我们会按规定支付。”示意随行的异端审问官记下这段梅拉尼娅不打自招的自述,白骑士随即向首席祭司行礼致谢。
“知道了,稍后给你们自己来拿。”
尊贵的死神实在太实诚,或许又是今次的问题在人家乐子的点上,凡人问它一个事,它能给你嘟噜出更多劲爆消息来,只能夸一个物超所值,令人无比爱戴、敬畏与景仰。
“带犯罪嫌疑人回异端审问局关押。”白骑士下了命令,异端审问官们依令行事。
梅拉尼娅被带走的时候,最后望了一眼至亲至近的三人,她还抱有一丝的希望——是自己能活着的希望,却不是能达成被救出去的结局。
死神神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阿格里尔,你说要给我们解释,为什么会这么突然来进行亲子鉴定?为什么梅拉尼娅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大公是最诧异那个,退一万步说,即便妻子有外遇,令自己头顶青青草原,那么至少孩子的血缘应该随妻子才对。自己的女儿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替换掉了?父母还浑然不觉,真是万分失格!
“看来你们都忘记了……姑父、姑母,我听闻,你们的女儿在一岁生日那天,城堡遭过火灾。”
“啊!?”他俩一愣,“是的……火灾……魔法师从浓烟中抱出来的……灰扑扑的孩子……”
他们从没想过这件事会有蹊跷,只是觉得女儿才出生就经历这种劫难,真是太不幸了,应该更加疼爱她才对。大公夫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怅然若失,喃喃自语:“我的女儿,一岁的时候……那我们是给谁养了几十年的女儿啊?!”
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嚎响彻大殿,从祭司到王太子,以及其他人,无不同情。这是件非常悲伤的事情,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揭开谜团,可惜,让他们失去现有的同时,却无法将他们原本的孩子找回来,侄子摇了摇头,对此感到抱歉:“很遗憾,我也不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不如去问问那位同谋的女性精灵法师,我查过了,她就是火灾当年,在火灾发生月份之前,进入公国宫廷魔导师编制的。”看着这低沉的氛围,白骑士快人快语,给了他们寻找答案的方向。
在大公夫妇强烈的要求下,他们被准许进入异端审问局的牢房,顾不得这地方暗无天日,即刻提审这个在公国宫廷内混了二十多年编制和工资的嫌疑人。
“啊……我想起来了……玟萨拉,你就是当初从浓烟里抱出那孩子的人!我们还为此特别奖励过!给你极大的信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受什么人的指使!”经过提醒,大公仔细回忆那次火灾,终于记起了细节。至于这段细节为什么曾经模糊了好久,他也说不清,问题是,妻子与自己相同。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了,你们给我的待遇很好,一直这么瞒着你们好像太过不厚道,我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说,反正我在教国的监狱里也出不去,出去了似乎更危险。”面对大公声色俱厉的质问,玟萨拉非常痛快,且坦然,好似说完了立刻去死也无所谓,“请各位落座,故事或许会比较长。”
已经先到一步的瑟莉斯拉当即为大家变出长凳。
“大公殿下,您还记得公国与教国南部,毗邻沙漠之国的交界地,有数支沙漠部族吧?”
“那些沙漠部族常年侵扰我们与教国的边境,最近几年,骚扰教国倒是比较少了,全都来袭扰和劫掠我们,似乎在他们看来,我们更像是好欺负的肥羊。”
“我提的这个是事件背景的一部分,你们可以先记下。第二件事,这些沙漠部族隐秘地信仰着一个异教,‘拜血月教’。”
“这个我知道,但它不是曾经被异端审问局派遣精锐摧毁了吗?”异端审问官阿加莎插话到。
“那便是你们没摧毁干净呗,总而言之,信徒还在,信仰便会死而复生。‘拜血月教’如其名,朝拜血月,信仰血月终究会诞生龙族预言里所指的最终晋升者,成为血色帝王,最终摧毁银月,成为我们世界夜晚唯一的霸权,用鲜血统一整个大陆的信仰。”
“难道,梅拉尼娅是它们交到你手上的……为什么它们要苦思冥想这样的行动?你受雇于他们还是受制于他们?”
“受雇和受制都有,我的理由不值得一提,请容我略过。总而言之,他们指示我用他们部族一名与原本公女殿下很近似的婴儿去替换掉,外貌特征则用他们提供的咒药来维持。”
“那他们有什么目的?利用冒牌货控制公国吗?!”大公的怒气迅速攀升。
“不止那点野心好吗?‘血脉侵染’——简单来说,通过咒药维持公国人的外貌特征以及服药者本身的高度魅力,指示我对梅拉尼娅不断自然暗示‘你应当生下教国继承人,荣耀一生’,梅拉尼娅沉湎于她自以为是的单恋,并下定决心要付诸实施,我就帮了这个忙,事后拿点好处。最终而言,她想要一个地位,即是下一代教国继承人的生母。若是玛丽安娜殿下无法诞下正常的继承人,那么即便是私生子,它的顺位优先,梅拉尼娅就能经常到教国来,甚至以后进入教国王室。若是造成玛丽安娜殿下与阿格里尔殿下离婚的情况,她必定会游说大公夫人,让大公夫人去游说国王陛下,给她个教国的名分。这样一来,血脉侵染的计划就达成了一部分。这部分的效果是能让异教异族的血渗入王室,代代相传。虽然他们只告诉了我这些,可据我推测,‘拜血月教’对血脉咒术的研究,才是这个计划充满实验性的精髓所在。”
“听起来,他们打算通过污染教国王室的血脉,最后达到控制教国社会的目的?但王权低于教权,教皇厅应该不会受到染指才对。”阿格里尔皱眉道。
“都到这一步了,您的目光不妨再放远一点,人家为什么不能让后代与教廷联姻呢?教皇陛下过了三十就可以结婚了呀。”
“你是否在暗示,这个异教能让污染者之血并不会随着代数的延续而稀释掉?”还是白骑士抓住了问题的重点,他对血月这个概念实在太过敏感。
“不愧是‘凛冬之锋’,真是敏锐。是这样的,血月之血蕴含魔力,承继性极强,世界上有极少数人能够适应血月之血与凡世种族的肉体凡胎进行有限融合,若是性状隐秘,他们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但是,有强烈刺激的话,是有唤醒的可能的。我有理由相信,当血脉侵染延续下去时,‘拜血月教’必定会派出人手,潜伏到传承血脉之人的身边,威逼利诱,乃至唆使它、陷害它、逼迫它,做出我们现在难以预计的事。”
白骑士迅速思考——结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过去,血月遗民会渴求故乡的恩赐,同时他们可能会渴求其他血,用来巩固血月之力所营造的本能,以及,血月之日会刷新血脉的效果。
瑟莉斯拉忍不住摁了摁被守护者一斧子劈砍过的左肩,心想,要不是真龙之血力量上比较强的话,会不会自己也是被侵染的一员了。
绯红魔女问她,即便自己脑内已经有些一些受到炼狱岛启迪后的精彩画面:“难以预计的事,你能想到什么?”
“简单,比如有机会进入教会神殿的深处,污染神殿圣泉什么的,若是在血月之日进行的话……天哪,简直是我不敢想象的精彩炼狱绘图。”
在场除了瑟莉斯拉和苏赛塔仅仅只是皱眉,其他人光是这么一听,五脏六腑都要凉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