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后,萧遥和葛誉钦分离。罗瑰很大方,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赏人,这玩意儿往往最实在,什么刀枪剑戟,比几句空口无凭的承诺要有用。萧遥的平戎军因此补了不少辎重,又得到修整,背好干粮,打算朝潞州开进,直奔晋阳。
手里那道诏书可以说是解了燃眉之急,葛誉钦和潞州守将认识,也帮萧遥写了信。如此一来,魏博偃旗息鼓,暂时修整,萧遥又能借着信和诏书朝晋阳开拔,没有后顾之忧,只要往前就好。
权随珠主动请缨要留在魏州观察一段时日,于是这次去晋阳的就只有傅海吟和聂柯在一旁跟着。路上萧遥急不可耐,自己率队伍急行军,这在行军打仗很少见,主将一般是坐镇中军,聂柯这个先锋使还没往前呢,萧遥已经直奔榆次去了,自潞州到晋阳,萧遥走了三日。
青松观内正过腊八节,红线准备做腊八粥。她把水和米以及别的材料都已放好,烧完柴火,基本上包揽了所有需要技术的活儿,完事后拍着裴洄的肩膀,“搅,搅你总该会吧?”
裴洄点头如捣蒜,“嗯嗯我会!”
红线无奈,这人,不会切柚子,不会切瓜,丝瓜炒鸡蛋里全是小鸡蛋壳,不仅如此,他做的丝瓜和鸡蛋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些也就罢了,盐和糖必须尝过才能分清,她这个师父吃了好几次糖炒鸡蛋。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煮粥总不至于也不会吧!红线看了眼,嗯,柴火足够,碗已放好,糖盐分开,不存在任何失败的可能。
她难为情地看了看裴洄,终究还是像一个放手让孩子长大的老母亲,依依不舍离开了厨房,并暗自保佑,坏小子不要把我厨房炸了啊……
过了一会儿,青松观内外都飘荡着暖香的粥味。裴洄看臭丫头咋看咋佩服,握着个大汤勺在锅里搅啊搅,一锅五颜六色的粥被他搅开,他掀起锅盖,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虽然原材料不是自己选的,多少米多少水他不知道,腊八粥哪八味料他也不记得……抛开一切不谈,这粥就不能是他做的吗!
看起来应该挺不错的。
裴洄还很开心,因为知道萧遥要回来了,他一定要给小舅留下个好印象,让小舅知道,自己不是废物,自己有很大用处!大不了,在军营里烧火做饭!
裴洄越想越开心,至少做点事,让他倍儿有成就感,他叉着腰,勺子没注意,一下子滑进粥里……
于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传来。
卢英时小跑着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裴洄一屁股坐倒在地,不仅如此,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打翻了一旁的调料瓶。
汤勺横在锅沿边,长柄躺在一堆胡椒八角茴香茱萸肉酱混杂的色彩里露出自己无辜的白,似乎在说“不是我干的”。
裴洄吹着通红发肿的手,“呜呜,好烫呜呜……”
卢英时:“……”
不要伸手入粥里啊喂!
红线瞬间抵达战场,脸黑得可怕,等卢英时好说歹说请离了裴洄后,在厨房门贴上了一张纸条——
“坏小子不得入内”
裴洄委屈,明明受了伤还要被嫌弃,越想越委屈,敷完药打算回自己住的房间,刚巧路过道观大门,遇见了风尘仆仆满脸疲惫赶来的小舅。
他激动地冲上前喊小舅,但是萧遥没有和他寒暄的意思,只微微点头就迅速朝后院去了,带起一阵寒风,落叶在地上打旋。裴洄的心皱巴巴的,比地上的枯叶还皱,卢英时马上赶来,“阿洄……”
“小舅是不是还记很我呢。”
“大人怎么可能和小孩计较。”
“可我没有达到他的期望。”裴洄无奈望天,想到这些日子的无能为力、屡屡碰壁,心里越发难受,“我什么都做不好。”
“不是的,你文采很好啊。”卢英时豁出去了,“呃,那次其实是我偷偷拿走卷子的,我改了分数,第一应该是你。你擅长的地方,不在这儿。策论我看了,写得很漂亮,无懈可击,你才应该是甲上。”
裴洄怔然地看着卢英时,卢英时已经准备好接受裴洄秋后算账了,人受气总要有个撒气的地方。
“唔,阿时……”
“你说我吧,我的错。”
裴洄呆滞片刻,破涕为笑,拍了拍卢英时的背,“都过去多久啦,要是之前的我,肯定好好跟你掰扯掰扯。再说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记恨你啊。”
“阿洄。”卢英时语重心长,“别太逼自己,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比很多人都优秀,可能这种优秀还不够,但是在我们这个年纪,已经很好了。”
裴洄看着卢英时眨了两下眼,小嘴一努,忽然两滴豆大的泪坠落下来。
他哇的一声开始嚎啕大哭,抱着卢英时,“可我真的好难受哇,我好难受。我阿娘只有我,我也只有她,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亲眼看着她被人害死……我现在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在崇文馆,我很自豪,因为没有人比我优秀,可是出了崇文馆,我什么都不会呀,什么都不会……”
往后的声音听不大清了,卢英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裴洄的肩膀,“好啦,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做点儿擅长的事就好了呀,观主最近要抄经书,背药方子,我们可以帮他炼丹啊。”
裴洄吸着鼻涕,“好。”
暮色西沉,卢英时牵着裴洄刚上完药的手往后院炼丹炉里去了。他想起那次,也是在夜色中,裴洄牵着他回到自己家中,收留了他一晚。
这次轮到他“收留”裴洄了。
少年的心依旧坚定,他们知道天地辽阔,很多人来来去去,消失无踪。但他们能在乱世中,握紧对方的手,至少风雨如晦之际,还能并肩度过晦暗长夜。
那么长夜于他们而言便不再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