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是晋阳门户,也是萧遥若想出晋地的必经之路。这里依傍太行天险,易守难攻,地势又高,在斥候发现小股骚扰兵力的时候,萧遥就快速结好阵仗,并安排傅海吟守好辎重和大营。
夜晚雾气起来,火把在暗夜里熠熠发光,这里刚好是山谷阵型,往前是一望无际的沙土地,空中几片雪花拂面,温兰殊安排好惶惶不安的众军士,傅海吟和卢英时、裴洄协助清点人数,留下来的后勤兵力。
平戎军和河东军大多都是上过战场的,所以在集结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快。他们的衣衫看起来不大起眼,所以能隐匿在草丛里,等温兰殊确认没有人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呆在原地,等待指令。
温兰殊迅速穿好甲胄,和别人的不一样,他是白袍银甲,一眼就能看到。主帅往往要穿得显眼一些,因为在战场上,前中后军都以主帅马首是瞻,所以周围要么有帅旗,要么有耀眼的披风或铠甲。温兰殊穿习惯了白袍,此刻傅海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支长槊,扔给了他。
温兰殊手持帅旗,“诸位稍安勿躁,宇文将军已经前去抵抗敌军,我们不可自乱阵脚。若有谁扰乱军心——”他拔出腰间长剑,“定斩不饶!”
卢英时心潮澎湃,他向往温兰殊的飒爽英姿许久,此刻终于能看见温兰殊的图南之志,不由得心跳加快些许。这些天,他和裴洄一起在军营里,跟几个兄弟混熟了,经常同锅做饭,这在军营里就是“伙伴”。
他的伙伴孙神俊轻声说,“没想到平时看起来脾气怪好的温记室,发号施令的时候还挺严厉。”
卢英时当即滔滔不绝:“我十六叔可厉害了,上马能战下马能文,一表人才彬彬有礼,能文能武十八岁中进士,蜀中平叛收留流民,彻查田亩大理寺劫狱救人,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孙神俊:“……”
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卢英时话竟然这么多。
另一个伙伴裴洄抱着剑,换上铠甲,也跃跃欲试,拉了拉卢英时的衣袖,“这次我们遇见的是谁啊?是贺兰部吗?我要跟着我小舅一起去!”
孙神俊瞪大了眼,亲娘嘞,你这弱不禁风小胳膊小腿,上战场做什么?肉包子打狗吗?“不要命啦,你安生待着吧!”
周围士兵纷纷盘膝而坐,眼看裴洄不合时宜地站起,卢英时也站了起来,“阿洄,不要冲动。”
“我……我就是想去看看,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我也不会让你和温侍御失望。”裴洄经历了当初一场巨变,哪怕已经很久了,却还是难掩内心的恨意。
温兰殊走过来,“阿洄,怎么了?”
“我要去找我小舅……”裴洄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看见敌人就在眼前,实在做不到冷眼旁观,同时,积压了很久的情绪亟待一个发泄点,眼前“疑似贺兰部”的兵力或许可以成为裴洄发泄的出口。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现在不是拼一腔热血的时候,你先等等好么?”温兰殊摸了摸裴洄的头,“我们等一下你小舅那里的消息,然后再去,好不好?”
裴洄哽咽,奈何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又坐了下去。
只有卢英时知道,裴洄的心结不可能解开。贺兰戎拓就算被斩草除根、族灭,裴洄都不可能真正放下。长安一日的阴影,终将伴随裴洄一生。
正如他母亲离世的惨状,成为他性格骤变的“因”。
在温兰殊抚慰下,裴洄短暂地安静下来,然而不过一会儿,就看到聂柯飞马驰至。
聂柯在夜色中勒马,马长啸一声,“温记室,那个,我们需要支援!他娘的,这群胡人忒他娘能打了,直接把我们侧翼击穿了!”
温兰殊凝神正色,上马一挥帅旗,裴洄激动地跟了上来,“温侍御,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温兰殊叹了口气,“阿时,你跟着阿洄,一定不能出差错。”
“嗯。”卢英时与裴洄站在一起,“放心吧。”
“平戎军与河东将士,随我出阵!”温兰殊夹紧马腹调转马头,身后立马跟上来一伙精兵,这些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留作守备的精锐,除了一些后勤兵力,现如今可以说是能上战场的都上了,傅海吟抱着双臂,接下来温兰殊不在,能安顿的也只有傅海吟。
温兰殊一骑绝尘,身后兵马尾随而至,阵型整肃,衔枚不发,傅海吟示意所有人警惕,不许说话,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打仗看配合,在聂柯的带领下,温兰殊终于来到了喊杀声震天的战场,周围士兵浴血奋战,热血浇遍了郊野,一团混乱,唯有“宇文”二字的帅旗屹立不倒。温兰殊眼睛不是很管用,在聂柯指点下,眯缝着眼才看清楚,原来萧遥正在乱军之中。
他们居高临下,作为草丛中隐匿行踪的援兵,并没有暴露行踪,温兰殊指了指西北角的方向,“敌军的薄弱之处,应该就是那儿。他们想要斩断我军的链接,成掎角之势。漠北兵最擅机动,河东军以一当百,原本是天克地冲,不过嘛,现在贺兰部强弩之末,拼死一战,胜负难料。”
“那我们?”聂柯大喘着气问,“我们攻哪里?”
“贺兰庆云没出全力。”温兰殊只看了会儿阵仗,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设计所在,“相反,他在策划一场败局,想要让我军深入……那么他的用心很明显了。”
卢英时敏锐察觉到温兰殊想说的话,“调虎离山。”
“对。贺兰部并没有元气大伤,他们不是因为大军压境离开长安,相反,是本就想好了要往北走。往北要么过泽潞入晋阳,要么经魏博过河北,贺兰庆云不可能绕远路,所以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攻占泽潞二州,别忘了——晋地富裕,而他们有十万兵!”
说罢,温兰殊回身发号施令,“全部人跟我回去驰援潞州!”
回师途中,温兰殊惴惴不安,他没想到自己和萧遥竟然都轻视了贺兰庆云的战斗力,一场在原野上的硬碰硬只是起因,而后会酝酿成守城战,晋地就是贺兰庆云犒赏众军士的奖励。他们在山谷间摸黑前行,身旁是悬崖峭壁,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因此速度并不是很快。
但当他们赶至潞州城墙下的时候,却见不到任何贺兰庆云的兵力。
温兰殊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