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易年已经抖开了雨伞,抬腿走进了雨里,说:“他生病了食堂里的东西都吃不了,在外公家里起码能自己做清淡的东西吃,顺便量量体温。”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许眠舟,脸上是一贯平静的表情,吴永星和盛思觉得有道理,哥俩好地撑开伞说:“成,那我们先走了啊。”
许眠舟依然待在原地。三个人说话期间他一直看着屋檐无缝的雨帘发呆,昏沉的脑袋已经无法处理对话的内容,等吴永星和盛思的身影远去后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混在人群里看着辞易年,然后钻入那片黑色雨伞下。
雨并不大,水珠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变得笨重,正值食堂饭点通往后门的校道很安静,几棵海棠花被雨水淋湿,娇艳的粉紫色蒙上水雾,有几声鸟鸣转瞬即逝。
帆布鞋踩在雨里阻止了流水移动,许眠舟敛着睫看脚下的雨水,青石路面上偶尔有一片飘零的落叶孤舟溯流而上,他暗自感叹一中的排水系统做得不咋地,这儿马上要积水了。
他间或能听到辞易年平稳的呼吸声,或者他抬手正伞时手指摩挲金属伞骨带起一阵微妙的声音,这时候听觉总是分外敏感。
不远处小门保安亭的大叔正在和外边面馆的老伯聊天,爽声讲着热情大方的西南方言,说中午饭会有老婆做的土豆炖鸡。
靠近车棚的花圃里种了郁金香。春城的郁金香非常多,这时郁金香的粉浅淡得几乎呈现出雪色,花苞饱满,在风雨里打着颤。许眠舟静静地注视片刻就收回目光,低头去看水洼,黑漆漆的眸看向那块地上镜时心跳突然叫停。
辞易年正在看着他,也不对,更像是观察他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才能在许眠舟看向水洼时同他在水洼里对视。
因为吹了冷风刚刚降下一点的体温似乎又要烧起来,辞易年掀起睫毛重新看向路面,保安大叔问他俩去哪里。
“回家吃饭。”辞易年说完对着闸门刷脸,另一只没拿伞的手精准地扣住了许眠舟的手腕,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跟紧一点,不然就要被门夹。”
“……哦,哦。”许眠舟半天才把舌头捋直,想说谁这么蠢,最终还是跟上辞易年飞快地溜了出去。
走出校园后周遭逐渐热闹起来,中午觅食的人巨多,后街非常热闹,煎炸蒸煮各种香味,菜香和肉香,许眠舟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也感受不到,鼻子大概是报废了。
“许眠舟。”辞易年出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许眠舟跟着他的话去看他的眼睛,辞易年脚步停下来,静静地同他对视,目光带着询问:“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你可以回家吃饭睡觉休息一会,这附近就有地铁,我会送你过去,还是你要去我外公家?就在那边那条巷子里。但是毛毛现在不在。”
许眠舟愣了片刻,安静地看了他两眼就转头去看伞外的世界,雨水往下落时并没有方向,起了风之后航迹就错了轨。
辞易年说完之后就没了声音,许眠舟觉得他似乎看出来自己并不想回家了,而且原因是和许宁远吵架了。他预感非常强烈,如果开口问辞易年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其实他很想知道辞易年为什么总能看穿他一些从未宣之于口的事情,比如那天打架反击是因为被骂了妈妈,比如现在为什么猜到他和家里吵架了所以即使病得再难受也不想回家,比如那天为什么猜到许眠舟想要证件照是因为怕自己落单。
少年的脸色泛着红热,那件校服外套空出很大一块区域,许眠舟的颈很长,侧头时牵扯出脆弱利落的弧度,鬓角碎发遮掩下的耳垂上一枚银色圆豆在昏暗的雨天里有晶莹的颜色。
“你外公做饭好吃吗?”许眠舟依然看着街边的三角梅,声音闷闷地开口,带着生病鼻塞的鼻音。
辞易年抿了抿绷直的唇线,片刻,轻轻地笑起来,喉结滚了滚,他的笑声在此时此刻雨里伞下传入耳中像戴上耳机听一首写下雨天的R&B。
“你们大文豪说话的时候都喜欢绕一圈地球再回来吗?”
走进那条有点挤的巷子里时辞易年突然开口问。
“?”许眠舟觉得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操着一口破锣嗓音说:“什么意思?对我的写作说话水平有意见吗?”
辞易年笑出声:“没呢,我哪儿敢呀,我们的许眠舟同学可是一中乃至整个春城最厉害的写作鬼才。”
“嘁,那你还问。”许眠舟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表演一个皮笑肉不笑,两个人并着肩膀走在雨里偶尔把肩膀相贴,有时是无意,有时是许眠舟要骂人辞易年来找茬。
淋成落汤鸡的橘猫飞快地跳上屋檐逃跑,老房子里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曲,他又问:“还有多久啊?”
“前边儿。”辞易年冲那处安静的白墙黑瓦抬抬下巴,没走几步就停在门口。
男生从兜里摸出钥匙,金属制品叮当碰撞,许眠舟看着他瘦长的手指拣了其中一枚出来开锁,屋里传来老人家的声音:“小年回来啦?饭刚刚好好呢!”
辞外公应该有七十岁了,老人家个子很高,精神地很,看到外孙身后还跟了个白净好看的男生扶了扶老花镜:“小年啊,这是……你同学吗?”
“外公好啊,我还是他邻居,我也住蓝楹巷,我叫许眠舟,您叫我小许就好。”
许眠舟顶着高热的脑子还口齿清晰地自我介绍加卖乖,辞易年瞥他一眼,指了指正对着他们的那间屋子:“去客厅里坐会儿。”
男生转身跟着外公进了厨房。
客厅里有张不大的木桌,已经摆着好几道菜,是非常正宗的本地菜色,许眠舟觉得自己再看真的要流口水了,索性拿了手机出来看。
先出来的是外公,老人端着一个白瓷碗掀开门帘进来,一碗清汤面,散散地洒了一点野生菌,许眠舟即使闻不到也知道这碗面绝对非常香,他夸张地“哇”了好久,听外公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解其配料。
“是用鸡枞油做的,这边不是有野生菌吗?鸡枞可是个好东西,这边的娃娃都爱吃这个,做面的时候放一点,小娃娃哪怕发烧了也吃得很香。”
看着太好吃了,许眠舟很没出息地摸着头“嘿嘿”两声,面前有长寿眉的老人热情又慈祥,许眠舟几乎没什么认生环节就逐渐放松下来了。不过似乎从迈进这个门时他就没什么顾忌了。
脸被什么东西碰了碰,许眠舟转头,辞易年拿着几盒药连同水银体温计放在另一边的茶几上,说:“有药物过敏史吗?”
“没有。”许眠舟说,动了筷子开始吃面,味道鲜美,野生菌天然美妙的味道非常致命,给病号苍白的胃重重一击。
他一边吃一边用手肘碰了碰辞易年的手臂:“诶辞易年,你外公做饭怎么这么好吃?”
还没等辞易年开口,对面的外公诧异道:“宝啊,这不是我做的,是小年做的。”
许眠舟:“……”
辞易年:“……”
许眠舟默默将视线偏转十几度去偷看辞易年的表情,男生目光幽幽,如果有实质的话可能会化成一双手去捂他亲爱的外公的嘴。
不料老人家根本不知道外孙心里的风起云涌,自顾自地说:“他说他来煮,因为你这娃娃不吃的东西很多。”
辞易年:“……”
男生默默地垂头吃饭,许眠舟终于能反将一军,他的腿在桌下撞了撞辞易年的腿,脑袋也凑上去挨着辞易年的手臂欣赏他的表情,开口时少年音带着病气的沙哑,他揶揄道:“辞易年,做饭水平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