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巫蕴看清她的装束,立刻意会,向一旁的华重楼引荐,“这位大人是魔君派来的使者,为五州迁徙一事而来。”
还算有眼色。阿也心想,目光落在华重楼身上,古井不波。
岂料华重楼掀开衣摆,径直跪下,长拜不起,恭敬道:“大人。”
这突然的一遭吓得凌栾跳起来,好在被席子瑞及时按住。二人交换眼神,异口同声道:“大人。”
她们成礼了么?阿也正要问,忽然想起此时的身份,抿唇,淡淡道:“过来接人。”
见华重楼无动于衷,席子瑞卷起衣袖欲上前,被凌栾一把推开,“我来。”她谨小慎微地一步步靠近,接过华烨时更是轻手轻脚,生怕弄折了衣料。
凌栾小心翼翼地瞥一眼阿也,面露纠结,最终还是开了口:“大人,请问我师妹是怎么了?”
“华……你师妹天生魂体虚弱,正在炼化那些修魂补魄的天材地宝。”阿也一顿,道,“等到了时候,她自会醒来。”
“多谢大人。”凌栾感激道,深深颔首,将华烨紧紧护在怀中,目光怜惜。
“巫蕴,带她们走。”阿也转过身,不再去看。
“是。”
“宗主,宗主?我们该回去了。”阿也听见席子瑞小声的劝告,随后是一阵衣物拉扯的窸窣声,脚步声结伴远去。
都走了才好,离她越远越安全,阿也心想,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青晶柱。
如巫蕴所言,柱身记载着剑仙在山林隐居的故事。视线由下至上滑过,像是自扉页起始,匆匆翻完一册薄薄话本,最后落在浓墨重彩的天哭之象上。
抬手摸过凹槽旁的一行小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的确在生辰那一天,她获得了永恒的寿命。
撤开手时无意划过莫名的凸起,阿也一顿,顺势向后,摸到一堆潦草的笔画,像是有人偷偷摸摸刻下的,便绕到柱身后,凑近了,辨认出那一副简笔画。
两个小人并肩而立,左边的挎着篮子,右边的扎着高高的马尾,而中间的小人被左右两个牵着,露出大大的笑脸——
就像是一家人。
“好久不见。”阿也无声笑笑,气流滚过舌尖,苦涩难言。
白雾稀薄,湖水荡起连绵涟漪,层层拥上岸边,水草逐流摇曳。摈除黑气的侵染后,镜湖又回归至原本的模样。
波浪漫过水茧,被彻底吞没的刹那,身体一轻,又陡然落地。
岩洞依旧昏暗,正中供奉着一尊灰白石碑,但文字不再晦涩,于是逐字看过,记载着一位仙族祭司的过往功绩,譬如杀过哪些凶兽,为哪些城池解困,挽救的生灵不计其数,深受爱戴,故以君王规格葬于此处。
尽管那些凶兽是被人蛊惑,而存活的城池也再度覆灭。那些沐浴血泪的所作所为,都化作阴谋诡计里的一场空。
目光落在碑文的最后,那里刻着一个名字,无姓亦无氏,而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尽欢。
明明已经很久不曾用过这个名字,也不曾听人提起过,但指腹抚过熟悉的一笔一画时,心头仍旧隐隐作痛。
原来她曾有过名字,是父母亲自取下,寄于希望与期盼的名字,而并非她原以为的孤魂野鬼一个。
移开视线,阿也环顾岩洞四面,这里……其实是她的陵墓。
海浪褪至脚踝,露出遍地白骨,密集地堆叠在一处,混着兵器或鳞甲的残片,分不清是人是兽。
俯身抱起一副蜷缩的瘦小尸骸。叮咚一声,一点金落下来,阿也循声看去,三叶七瓣的刻纹反射出灼灼日光,棱角被暗流磨平。
那是尽欢做出的选择。
收殓好那副尸骸,阿也拾起那枚尾戒,重新戴上左手小指——而她有她自己的选择。
“不是说好有使者,怎么还不来?”
云欢小声嘀咕着,被云绮瞪了一眼,立刻向云弈投去求助的目光。
“欢儿,慎言。”云弈维持颔首的姿势,嘴唇微动,“四域深不可测,而魔族更甚,切忌落下口实。”
想起阴山那一遭,云欢肃正神色,深深地低下头,“是。”
风拂梢而过,长叶抖擞,沙沙作响。云欢忽而闻到淡淡的气息,并非特殊的味道,更说不上馨香或恶臭,像是雨夜里的一阵风,但压迫感极强,下意识让人绷紧身体。
“云间派恭候大人。”云弈顺势开口,领起一片整齐的应和声。
半晌,无人回应。
好没教养。云欢偷偷抬起眼,视线越过深深浅浅的一片绿,投向独自站在树冠之巅的黑影。
所谓使者,是名身形高挑的女子,以银面覆脸,黑袍加身,与巫蕴衣着并无差别,算不上卓著,但那双眼扫视而来,波澜不惊,看久了方觉其中暗流汹涌,像极了夜中的无妄海,危机四伏。
这是……使者?云欢想,简直像位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