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殿的偏殿内同样是喧闹声不断,间或有尖锐物碰撞硬物的哐啷声。
赵熙白衣外罩一件银朱色薄绒比甲,一团雪白柔软的兔毛簇拥着圆润的下巴,此时右手捏着一支彩羽箭翎,侧身站着,眯着一只眼,嘴里念念有词。
“阿狸我和你说,你这样的动作是错的,手得这样......”一玉面郎君将一颗紫葡萄扔到嘴里,伸手去够赵熙。
“哐!”响亮的一声,赵熙小臂微一用力,掷出箭翎。
“中了!中了!中了!”赵熙激动地转了两个圈,又深吸两口气,站到刚才的位置,又接过一支箭翎。
宋旒抚了抚护额,又接了一棵紫葡萄,侧躺在软榻上,边嚼便道:“嗯,嗯运气不错。”
赵熙第二枚箭飞出去,擦着壶口晃荡了半圈,又掉入壶口。
赵熙脸上升起两团红晕,看了看那支飘荡的彩羽,望着望自己的小手,又朝外环顾一周,笑容愈加放大。
“阿狸......”
“你好厉害啊......”
赵熙感到一股暖烘烘的酒气呼到自己脸上,一转头,就看到两只硕大的青黑眼圈放大在自己面前,吓得大叫一声,差点踢翻箭筒。
赵芙前两日被皇后禁足,为了赴宴通宵达旦将佛经抄完,又向皇帝软磨硬泡,皇后才松了口让她出来。
宋旒拎着他的胳膊,让他站直,张开双臂左右伸展身体,把手伸向箭筒,道:“这算什么,看我的!”
“我先来!”赵芙抢先拿走那支他看中的箭翎,捋着那根艳丽的彩羽,笑得贱嗖嗖的。
“你不是说喝了酒要眯一会儿吗?我先来的!”宋旒被赵芙一撞,揉着背痛得大叫。
“哎~我突然又不困了,先到先得!要么你换个地儿玩呗!”
宋旒往四周一看,有拿着箭矢抱着铜壶击节而歌的,也有抱着铜壶说话聊天的,还有试图将头伸入壶口找东西的,顿时觉得赵芙看上去顺眼了几分。
“蛮不讲理!”
“明明是你技不如人!”
“什么技不如人!我让你三招你都未必能赢我!”
“好啊!那就试试!”
眼看两人又掐了起来,赵熙默默退到一边,坐到案前剥紫葡萄吃。
刚剥好一颗放在瓷碟上,再抬头的时候,那棵水光圆润的葡萄不见了,只剩碟子上的星点水迹。
“我葡萄呢?我葡萄呢?”赵熙将案几上下前后找了一遍,也没看到葡萄,只好认命地再剥一颗。
好容易又剥好一颗,听得亭外传来说话声,抬头望了望。
再一低头,感觉有一阵阴风刮过,两指上的葡萄又凭空消失了。
赵熙转头,问身后的奶娘有没有看到一个白影,后者将半个酒嗝忍回肚子,说没有。
奶娘上前问他怎么了,赵熙想说这里有鬼,但是看到奶娘眼珠子迷茫中又有点惊惶,就舔了舔指尖的葡萄汁儿,摇了摇头。
赵熙觉得这殿里凉飕飕的,心里发毛,看着姑姑吵架吵得正欢,不忍打搅,循着熟悉的细碎说话声走了出去。
虽已是深秋时节,但御花园不见丝毫颓唐之色,芳草青青,姹紫嫣红,莺啼鸟啭。一阵风吹过,清润的桂花香扑面而来,几朵飘散纷飞的桂花落到如鸦的髻发上,树下之人撑额假寐,似未发觉。地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极轻极慢,他示意亭子后的人别说话,继而慢慢伸出指尖,将发髻上的花叶捻下。
耳边传来几声清脆鸟啼。长睫如蝶翼轻颤,姜月掀起眼帘,撞如一双如星的眸子里。
来人将半空的手收回背后,指尖摩挲着将两朵小花藏在掌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姜月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酒,酒气上涌,脸上薄薄一层红晕,潋滟的桃花眼未笑却含了三分情,赵舒看了一眼,从脖子开始,一股热意升腾而上。
“若岚,我给你带了东西。”赵舒将藏在身后的鸟笼送到姜月面前的圆桌上。
“六叔!若岚姐姐!”
“六叔,我方才投壶中了好几回!”赵熙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了,兴奋不已。
“阿狸真厉害!”赵舒将赵熙抱起,又叫他去看姜月身后的鸟笼。
“这是陇西的鹦哥,聪明得很,还会说话呢。”
赵熙瞪大了眼睛,乌黑的眼眸满是好奇,想伸手去逗鹦哥。鸟笼两只一红一白的鹦哥慢条斯理地梳理羽毛,看到有人来,也歪着头朝外看,豆大的黑眸转个不停。
赵舒笑着伸出一手打开鸟笼,那两只鹦哥跳到他的手上,一跳一跳叫道:“殿下吉祥!殿下吉祥!”
竟是说的大夏语。姜月有几分讶异,望向赵舒。
赵舒相貌生得明俊,鼻梁英挺,剑眉入鬓,双目炯炯有神,是一种带了锐气的俊美,但他爱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线条便变得柔和,像初升晨光,朝气但不灼人。
“你想家的时候,可以和鹦哥说说话,它们会帮你保守秘密的!”赵舒好看的星眸眨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两步,让姜月看得更清楚,“喜欢吗?”
姜月的心一暖,嫣然一笑,“我很喜欢,谢谢六皇子。”
赵舒将大掌往前推了推,“来,伸手。”
姜月依言伸手,往上伸出指尖去接,圆润的指尖虚虚划过赵舒红润的掌心。赵熙坐在赵舒臂膀上,忽然摸了摸赵舒的脸,“六叔,你怎么暖烘烘的?”
“我,我喝了酒。”赵舒忽然有点庆幸在烈日下奔波了好几个月。
姜月将那白鹦哥举到身前,伸出手要摸一摸它的小脑袋,就在手即将碰到鸟羽的一瞬间——亭子里忽然卷起一阵飓风,瞬间飞沙走石,而后响起嘈杂尖厉的鸟叫声,扑棱棱的风自两人间穿过,那两只鹦哥受惊振翅乱飞。
一只硕大的白影将两只鹦哥堵入灌木中,利爪将一只鹦哥踩在草丛上,威风凛凛地扬起尖锐的鸟喙,大叫着露出鲜红的红舌。
“不要!”赵熙看着往下俯冲的鸟喙,吓得捂住了双眼。
千钧一发之际,姜月微眯长眸,朝鸿影瞥了一眼。
鸿影身上的白羽一下炸开来,动作定住了。
“鸿影,你闯祸了。”鸿影松开利爪,丝毫不留恋地掠过亭子,急速逃离现场。姜月一下屛住了呼吸,往身后望去。
赵简不知何时来到亭外,萧萧肃肃,琥珀般的眸子清明澄澈,眸色深深,探究的目光落在姜月身上。
姜月镇定与他对视,回了一个礼节性的笑。
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要将她身上所有的秘密看穿。在他的逼视下,姜月心如擂鼓,内心坠入惊恐:他是不是发现自己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