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钰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她素来心思重,顾虑也多,即便休息,也总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整夜里能起眠好几次,有时甚至睁眼到天明,属实是已成顽疾。
但她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那样的话,她就来不及做梦了。
尤其,是像这样的梦。
圆月高悬,正是深夜。
山崖耸峙,空气凝结成无形的冰,四下里静得没有一丝风声。
她因而得以听见利刃刺穿血肉的声响。
渡罗无光,滴下血泊,它刺得很深,环首刀没有刀镡,粘稠的血液涌出时会没上刀柄,渗进她指缝,黏腻得令人心惊。
是那样近的距离,近得能听见他吃痛收紧的呼吸。
一个熟悉的、鲜血淋漓的梦境。
醒来时,她已是身心俱疲。
傅行空其实只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推门,见床上之人竟已坐起身,他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毒解之后关钰仍是昏迷了数日,但大夫说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事了。
“阿钰,你感觉怎么样,想喝点水吗?”
已是黎明,船外天光渐亮,但屋内因落下舷窗,仍旧显得昏暗,只桌上点了一支单薄的烛灯。
他站在桌边给她倒水,摇晃的光影下茶水微微冒出热气,他的身形就模糊在那种光影里,让大梦初醒的关钰陷入恍惚,片刻间分不清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她也做过这样的梦的,他在她眼前,鲜活生动,只是不能碰,一碰他就会如雾中幻影,四散分离。
他是真的吗?
醒梦之间的蒙昧令人迷惑,她紧紧盯着他,一时不敢断定。
“阿钰?”
她不发一言,傅行空端着茶杯走去床边,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吓到她。
床上人良久有了反应,隐约是曾往床边挪了挪,光线太暗,他看不真切她此刻神情,只是听见她出声,嗓音低哑艰涩,一字一字敲在他心头。
她说:
“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傅行空呼吸一滞,就是这刹那的惊愕,水杯自他手中滑落,摔碎在地,在这寂静的黎明时分,几如天边一声惊雷。
它炸响在耳边,让关钰浑身一震,瞬间清醒过来。
彼时她低头揉了揉脸,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仅仅是出于干渴,再窥不见其余端倪。
“抱歉,做了个梦睡糊涂了,是我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
“然后呢?”
转眼天光大亮,此时此刻,瞿清激动追问,看起来手里就差来把瓜子儿了。
傅行空皱眉:“我不是来找你聊天的,我是来叫你帮忙找人的。”
若非被问及前因后果,他都不会跟他说起这些。
瞿清一摊手:“孙客尘已经去打听了啊。”
清晨那会儿关钰不见了,船舱里傅行空都已找过一遍,室外露天的地方他力不从心,这才来求助瞿清。
瞿清完全不担心,船就那么大,人丢不了,关钰身上的蛇毒早解了,醒来就万事大吉,她又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出什么纰漏,最多就是趟累了想出去走走。
反倒是傅行空这么着急才不正常,这不,得亏他逼问了几句,否则岂不错过了这么精彩的发展。
瞿清津津有味:“然后呢?快接着说,别吊我胃口,说完我还能帮你参谋参谋!”
傅行空摇了摇头:“没了,后来她又睡着了,然后就是我走开了一会儿,回来人就不见了。”
“???”瞿清失望极了,这个剧情根本毫无看点!
他狐疑打量起眼前老友:“傅行空,你还是个男人吗?”
这指控可太严重了,傅行空感觉自己拳头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那依你所见应该如何。”
“你抱上去啊!”
瞿清一脸恨铁不成钢,那可是关钰,鬼知道她下一次再松口是猴年马月,多好的机会他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傅行空不敢苟同:“乘人之危打蛇随棍是小人行径。”
瞿清:“……!”
好像是变相被他归结成了“小人”,瞿清险险要被他气死,脱口争辩道:
“有没有搞错!你命也给过她了,人也给过她了,抱一下怎么了!”
他一气之下心直口快,说完才觉不对,他答应过关钰,苦峰那一夜的事绝不教傅行空知道,眼下这般口无遮拦言而无信,岂不真要成小人了。
他悻悻闭嘴,当即头脑风暴开始想该如何圆过去,却不料压根儿没听傅行空出声追问。
咦?
他愣了愣,目光探究朝人看过去,后者在他过于刻意的注视中微微一僵,表情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一个惊人的猜测划过脑海,瞿清向他确认:“你知道?”
有些事明明心照不宣就行了,可瞿清偏不,他非要问个明白。
傅行空感到无可奈何,只能顶着他灼灼的目光,沉默点了点头。
即便不曾清醒,可若非潜意识里能认出是谁,他之剑气又如何会独独对她豁免。
瞿清瞪大了眼,飞快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顿时心中轻快起来。
天意如此,这下关钰可怪不到他头上了!
他一脸促狭,实在很想吹一声响亮的口哨调戏一下他这老友,真可惜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