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旬,住院部楼下的樱花含苞待放,夜晚在路灯的氤氲下,如同一团团烂漫的粉雾。
在医生的全力抢救下,薄聿川脱离了生命危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尹岑站在病房外,望着里面还在昏睡的薄聿川,双手微微颤抖,心中满是后怕,她无法想象,如果抢救失败,自己该如何面对。
就在这时,顾韵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担心了,他会好起来的。”
看着顾韵那张透着暖意坚定的脸,尹岑稍稍平静了一些。
到凌晨一点半,何聚送尹岑回家。
一路上,她神情肃穆地看着窗外,缄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聚就着暗调灯光,悄悄看了她好几次,着实放心不下。
犹豫再三后,下车前,他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昨日是辛月阿姨的忌日。”
尹岑闻言,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怎么也没想到,薄聿川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选择做这样的决定。
他究竟是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
早上七点。
晨雾被阳光蒸散时,住院部楼下的樱花居然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了,尹岑一醒来,立马让司机把她送医院来了。
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极淡的樱花香气,让人的心情莫名就焦躁起来。
刚好遇上医生查房,病房里挤满了人,她看暂时进不去,就在门口站着等了一会。
大概过十分钟左右,她有些等不及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站到人群最后面,默默地探头看向他。
他正靠在病床上,垂头看着某一处。
她一站过去,他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穿过层层人群望向她,神色平静淡漠。
尹岑冲着他微微一笑。
他却毫无预兆地收回了眼神。
尹岑心底一沉。
“瞳孔对光反应正常,体征正常。”江淮收起检查仪时,对薄霖和顾韵他们说:“家属注意反馈,有任何问题随时叫我。”
薄霖那边满口答应,又立马安排人二十四小时看护,顺便安慰尹岑:“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顾韵上来握住尹岑的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尹岑勉力弯了弯唇角。
送走薄家的人后,尹岑和何聚一起返回病房。
薄聿川正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樱雾出神,他的侧脸被初阳筛成碎片,疏朗的睫毛在晨曦里镀着金边,护士说他睡了很久,醒后一直不说话。
她走到薄聿川的床边,伸出手,握住了他那略显苍白的手,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做傻事了。”
薄聿川抬起头,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她,薄唇紧闭,依旧没有说话。
尹岑伸手拨了拨他的碎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好像在仔细端详她的五官。
“那我陪你吃早饭,”尹岑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微笑着说:“今天天气好,中午检查完,我们去看樱花。”
许久,薄聿川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冷:“你是谁?”
尹岑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我是尹岑。”
薄聿川皱了皱眉头,眼中满是疑惑:“我们认识吗?”
尹岑心中惊疑不定,她慌乱地看向何聚,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去喊江医生过来。”
*
薄聿川新的诊断证书上写:解离性失忆。
他忘了所有发生的事,确切的说,他只记得八岁以前认识的人。
他记得宋典和何聚,记得何管家和刘阿姨,甚至记得一起长大的邵重洲,连公司年终财报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唯独忘了她。
江淮给出的解释是:解离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个体通过将自我和当下的视线切断的方式,来逃避难以接受的痛苦。
解离的产生与童年时期严重的心理创伤、暴力欺凌、被严重忽视和压抑有关,这种防御机制可以让人在心理缺乏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屏蔽外在伤害和内心的痛苦而生存下去。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事情传回老宅,薄霖又让薄影宁来看过一回。
他记得薄影宁这个姑姑,但是不记得她结婚生过孩子了,薄影宁临走时,拉着尹岑到门口,哭了一回,又嘱咐尹岑照顾好自己才离开。
后面医疗团队的建议是肢体僵化和记忆需要慢慢进行恢复,恢复时间难以下定论。
正午阳光将病房窗棂拓印在米色地砖上,尹岑推着轮椅碾过光影交织的菱形图案,轮毂残留着樱花瓣碾碎的淡粉色汁液,停在床侧的餐桌前。
刘阿姨按照他惯常的用餐方位摆好了餐具。
南瓜奶油酱在骨瓷盘里泛着暖金色,尹岑用银叉卷起意面时,看见酱汁正顺着他的叉尖滴落在盘边。
“要不要加帕玛森?"她拧开研磨器的手停在半空。
薄聿川垂眸切割鸡肉,半僵化的指尖没有平日灵活,但他的姿态像在拆解精密仪器,银叉与瓷盘碰撞的脆响每三秒一次,精准得令人心悸。
何聚坐在另外一侧的床边,突然咳嗽着翻动杂志,铜版纸发出夸张的哗啦声。
尹岑盯着薄聿川喉结滑动的频率,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时刻他失控地模样。
“味道……”她听见自己声音在消毒水气味里发颤,“还合胃口吗?”
“不错。”他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
窗外恰有候鸟回归,惊起枝头积存的樱花雪,纷纷扬扬,粉花瓣如蝴蝶般坠落。
尹岑的指甲掐进掌心, “早上说去看樱花的,我们待会儿……”
“何聚。”薄聿川突然搁下叉子,金属与大理石碰撞的颤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两点陪我去康复中心。”
正在假装研读《柳叶刀》的何聚默默抬起头,杂志页脚被攥出涟漪状的褶皱,他应该是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这是颇为窘迫地看向薄聿川,生硬地说了一句:“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