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有力的手臂眼疾手快地揽住了他的腰际,少年扶着他跌坐下来,让他昏沉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冲田总司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只言片语,他咳出一口口血沫,感觉到自己的热量和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无力地靠着她,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直视那双原本令他魂牵梦萦深深迷恋的眼眸。
那双黢黑的眸子蒙上了浓厚的雾气,在黑夜中虽然无光却依然让人沉迷其中挪不开视眼。
冲田总司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狭小,他知道自己再不说点什么,以后恐怕永远都没机会再说出口了……他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咽下满嘴的血腥,无声又缓慢地启唇……
{对不起……我失约了……谢谢你……花水……}
仿佛时光倒溯,他又变回了那个青涩且笨拙的少年,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感如释重负地吐露了出来。
他缓慢又眷恋地闭上了双眼,隐约间感觉到有炽热的液体滴落在眼皮上,一路划过他冰凉麻木的双颊……
涑雪缄默地看着怀中的青年安静地像是陷入漫长的沉睡,她抱着他逐渐冷却的身体,双手的力道微微收紧,轻轻地将额头抵在总司满是血渍的额头上,眼睫轻扇,眼眶中浅红色的液滴流转宛如一瓣凄美的樱花落下,惊心动魄。
“可是……我不想你死……”少女沙哑的嗓音在黑夜中幽幽响起,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和偏狂,“你若死了,我心不甘。”
不知道自己在何处飘荡了许久,黑暗和光明无声交替,直到白芒中出现了色彩,冲田总司才绵软无力地睁开了厚重的眼皮。
他先是瞧见一只黑猫矫健地从自己的房门前窜过,然后才注意到半合的隔扇外正对着院落,院中那棵粗壮的樱花树已经悄然地开遍了满树的嫣红,在明媚的日光下摇曳多姿。
总司有些困惑懵懂地动了动手脚,从被褥中坐起身来打量四周,发现这里仍是他在千駄谷疗养时暂住松本良顺私宅的那个房间。桌上还铺着一张纸,正是他得知近藤先生身首异处动身去寻土方那日,自己心血来潮在上面写下的遗世俳句。
他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且自己身上此时无伤无痛,仿若大梦初醒焕然新生一般,浑身轻松。更奇妙的是自己的精神状态,他细细回忆从前艰难坎坷的二十多年岁月,喜怒哀乐五味杂陈居然很难再影响到他此刻安定的情绪,宛如老僧入定,超然物外。
总司蹙起了眉头,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见一名秀丽非凡的少年穿着绀青色的布衣,走过那一树飞樱的庭院往他的房间走来。
涑雪的脸色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加苍白,连原本红润的嘴唇都褪去了些许艳丽的颜色,犹如一张了无生气的肖像画。
“你醒了。”她平淡自如地说道,“我和松本医生说过了,你失血过多,要多休息几天才能起身。还有,加贺清光的刀口已经裂了,我没有带回来。”
总司盯着她,指尖轻轻颤抖,原本心如止水的情绪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千言万语在胸中涌动,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喑哑地启唇,“我为什么没死?”
“……你不该死。”涑雪轻声却笃定地答道。
“肺痨和变若水,随便哪一个都能要了我的命。可是现在……”总司专注地望着她,却失望地发现,自己仍然不懂她,“现在的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好。”
“我只能说,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但是你确实真真正正的活了下来。”涑雪回望他,极浅地叹息。
“还有,我骗了你。”她抬手,将原本断指的那只手给他看,白玉般的手上五指纤纤宛如天然的雕刻,完美无瑕,“无论多少次,你都杀不死我……我是不死的,所以放弃吧。”
总司怔了怔,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震惊,或许眼前的少女说出更离谱的话语,他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因为她一直都是这般不可思议,美妙地让他向往,却始终像是天边的云彩难以触及分毫。
“你……要去哪?”他有种直觉,若这次再放她离去,恐怕一辈子再无相见之日。
少女似乎看穿了他单纯的心思,蝶翼般的眼睫翕动遮掩了那双清冷的眸子,她思索一阵才说道:“总司,我没有和你说过,我曾经有最想守护的人——我的亲人,我的母亲和姐姐……她们都为我而死。”
“我这一生,都不属于我自己……”涑雪在他惊愕的注视下,缓慢说道。她苍白的脸孔淡若初雪,一双眸子如同死寂的深潭,再多的喜怒哀乐,再多的柔情蜜意,再多的悲欢离合都再难以穿过潭底,真正地落入她的心里。
“所以,我有些羡慕你……你还可以选择,新选组有新选组的命运,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她伫立在门口,神色捉摸不定地望着遥远的天际,“我希望你活着,仅此而已。”
“我……”总司干涩地张了张嘴,心中一时间涌现出无数的臆想,却最终化作一片澄澈的清明。
涑雪偏头望了一眼陷入沉思安静祥和的青年,一直以来的心绪不宁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她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大步地往院落外走去。
待总司蓦然回神再去寻找那抹靓影时,流樱飞舞的尽头只余下了她极淡的一片剪影……那个曾经如花如水刻骨铭心、陪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少女,终于远走高飞,留下他一人独自成长。
有微风起,将桌案的白纸拂到他的手边,总司看着上面的俳句,颊边最终淌过了一行清泪。
[身不动,能否褪去黑暗,花与水]
他身伴花与水,一路走过漫长枯寂的黑暗,到达彼岸。
彼岸的那头,或许花水消匿,却不妨碍他心系一处,施施前行。
传闻,曾经惊才绝艳的新选组天剑——冲田总司房良葬在专称寺,但是当今世上却无人知晓他到底生的是何模样,总是将他传得天花乱坠、神鬼莫测。藤原春政每每听到那些令人喷饭的传说,都无可奈何地抽抽嘴角在心里暗自腹诽。
他悠然地行走在阳光道上,随处可见的是不再属于战争和纷乱的欢声笑语、安居乐业。他抬手捻了一朵飞落而来的樱花在指尖转动,将过往的那些爱恨纠缠、喜怒哀思随风拂去,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