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正统的汴京官话，他可以听懂。

无情手指轻轻一抬，轮椅便退后了一丈，他仍然温和有礼地，“多谢姑娘搭救。”

他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他记得那深绿近黑的庞大羽翼和那孔雀那双冰冷的，如看死物的黑色眼球。羽翼卷起的狂风让他和戚少商、刘独峰等人睁不开眼睛，沙土将他们埋葬，他的轿子被吹走，只能勉力用轮椅上的钩锁抓住戚少商和刘独峰，甚至无力庇护他身侧的剑童。

然后....然后风停了，璀璨的金黄色充斥着他的眼球，他昏迷过去。

无情道：“姑娘，在下盛崖余，谢过姑娘救命之恩。不知这是何处？姑娘可曾见到我的同伴？我的四名童子、‘九现神龙’戚少商及‘捕神’刘独峰。”

他看到面前的女子似乎怔了一下，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你是谁？”

无情端正地抱拳一礼，“在下盛崖余，忝为六扇门诸葛神侯座下弟子。”

“.....你是不是有个外号，叫‘无情’？”

无情颔首，“是。”

片刻后，女子轻轻点头，对着他说了一句话，让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她说：“此处是我佛如来修成金身之圣地，大雪山。吾乃如来座下天龙八部之金翅大鹏，汝可称我：迦楼罗。”

迦楼罗，鸣声悲苦，以龙为食。

迦楼罗，翅有种种庄严宝色，精贯白日，雷霆万钧。

迦楼罗，先修大舍，常有高心。以倰于物，故受今身。

无情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自幼惊逢大变，性情坚韧，以残疾之身登临江湖绝顶高手之列。后又投身六扇门，追索世间穷凶极恶之徒，自忖人世间一切奇诡异事都不能使他动容，但这，绝不包含面前之人，面前之事。

但他毕竟是四大神捕之首，须臾间便恢复了平素的沉静，“姑娘，非是在下疑你，只是姑娘所言实在是.....”

他话未说完，迦楼罗便点点头，似乎知晓他的疑虑，一抬衣袖，他们便换了青天。

无情看着山巅萦绕的潮湿云雾，又看看身侧盛开的似乎是剔透冰晶凝成的莲花，慢慢咽下了喉咙里剩下的半句话。

抬手间，风云变幻，当是仙家手段。

迦楼罗随手摘下了一朵五叶冰莲塞进了他手里，“这个，可以治好你同伴的伤。”

“多谢.....迦楼罗...阁下。”

迦楼罗微一颔首，又说：“我赶去时，只来得及救下你们，你是伤得最重的一个。我代孔雀大明王向你们致歉。”

无情手指微微捏紧了手中的莲花，莲花梗上细微的毛刺扎进了他指腹里。他苍白的脸色如蒙了一层霜雪，缓缓地，不带任何情绪地重复了一句，“孔雀....大明王？”

“孔雀大明王菩萨，摩诃摩瑜利罗阇，我的姐姐。”迦楼罗清如冰雪的素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生来便好食人，甚至曾吞佛祖入腹。只是，她失踪已久，昨日我感觉到了她的位置，匆忙赶去，只见到你们重伤倒地。我只能先将你们带回大雪山，以免被孔雀吃掉。”

无情对佛经没有深入研究，他原不知所谓普度众生的佛家竟有“好食人”的菩萨。

他嘴角边一抹冷峻而带微乏的笑意：“那昨日，真是险之又险，若无阁下搭救，恐怕在下及友人们早已成为孔雀大明王的腹中餐了。”

迦楼罗再次道歉，“对不住，待我寻到她，我会阻止她。”

无情敏锐地发现，面前的迦楼罗金翅鸟对于凡人似乎出奇地温和，出奇地有耐心。易地而处，如果他是仙家，他可能远不如面前的迦楼罗温善。并不是他本性邪恶，就像人类是永远不会对蝼蚁致歉的，对于抬手便可翻覆的生灵，不需要温和，也不需要道歉。

到底是迦楼罗本性温和纯善，还是....神仙们“必须”待凡人温和？

迦楼罗道：“我带你回去。”

她认真地重复着无情的话，像是要记住些什么，“和你的四名童子、‘九现神龙’戚少商、‘捕神’刘独峰。”

迦楼罗握住无情的轮椅，刹那间跨越万里关山，回到了磁州，思恩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