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楼罗道：“你不问我的名字，也不问我从哪来？”

花满楼仍然保持着他温暖的笑容，“不论从何而来，不论为何而来，进了小楼，就是花满楼的朋友。而花满楼是不会追问朋友的过去的。”

迦楼罗捧着茶杯，眨了下眼睛，然后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你的新朋友叫迦楼罗，她从磁州来。”

花满楼道：“好，我的新朋友叫迦楼罗，她从磁州来。”

迦楼罗道：“我从那里走，是因为那里要死很多人。我不喜欢死人，可我不能阻止。”

花满楼沉默一瞬，“我也不喜欢死人。杀一个人，很容易，可孕育一个人，太难了。”

迦楼罗道：“我走的时候，无情让许多被抓来的叛徒引开敌人，他和那四个孩子驱赶着他们，就像驱赶一群猴子。高鸡血和韦鸭毛说那些人都是该死的。可是该死与不该死，又是谁在定义呢？”

这就能体现出花满楼的体贴了，如果是陆小凤在这里，他会问“你认识无情？你怎么认识无情的？发生什么事了？”，但花满楼就不会。他只会说......

“是这个道理。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 这世上有许多的恶人，他们是主动作恶还是迫不得已，谁又说的清呢。”

迦楼罗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我幼时听家兄讲古，他说某年某月某日，有个大帮帮主和他的一众武林泰斗朋友们，遇到了他的仇人，仇人说‘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错事的，就请上来动手’。其他人都沉默了，而大帮主说‘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我们丐帮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实，一人查过，二人再查，决无冤枉，老叫化这才杀他。老叫化贪饮贪食，小事糊涂，可是生平从来没错杀过一个好人。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我少时听来，只觉酣畅淋漓，快意恩仇，长大后却觉得不寒而栗。”（注1）

花满楼略一思索,“这位帮主秉持公义，没有证据绝不枉造杀孽，令在下钦佩。姑娘何出此言呢？”

迦楼罗平静道：“因为其他几位武林泰斗都没有站出来。”

花满楼浅浅的笑意消失了。

“因为其他人都不能摸着自己的良心对着堂皇天道说‘我从未枉杀过一个好人’。看，他们其实是知道的，可他们不愿意承认。对于这种绝对的强者来说，做他们的朋友、亲人这是很好的，可是如果你是一个陌生人，一个糊里糊涂就被认定为‘恶人’的人，那是很可怕的。因为‘正义’、‘邪恶’、‘该死’这些定义，是由他们来抉择的。最终解释权从来不在你的手里。”

花满楼没有说话。

“我并不是在指责无情他们，因为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圣人、没有绝对的公平、同样也没有绝对的善恶。这是个复杂的命题，我自知资质鄙陋，不能加以区分，所以我选择远远地看着。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天潢贵胄，最终都会在转轮王面前分功论过，功德簿上自有分说。”

花满楼给她又倒了一杯茶，笑着转换话题道：“我倒是好奇这功德是如何计算的。”

迦楼罗慢吞吞地说：“这个计算方式很复杂。”

她眨眨眼睛，看了看花满楼身上磅礴浩大的白光，羡慕得不得了。

“打个比方说，你今天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因为你活下来了，但这个人后面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了万人屠，杀人无数，那么他的杀孽会有你的一份。但如果这个人造福苍生，他的功德也有你一份。如果这个人杀人是为了救人又或者一边杀人一遍救人，救的人又有坏人，杀的人又有好人，无限递归下去就会相当复杂，具体要看天道的底层源代码。”

她呆滞而麻木抱着茶杯，像一只熬了三天三夜没睡觉的松鼠，“天道的纠错机制和运算逻辑我从来没弄懂过，吃了好多次亏，封装层数太多了，暴露出来的接口又太少，试错成本太大，样本量又不足.......”

花满楼：“...........”

花满楼表示他尽力了，但没有听懂。不过这不妨碍他根据语境判断出迦楼罗姑娘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赶紧把这只被掏空的松鼠拉回来，“怪不得佛家说因果轮转，报应不爽。想来天道自有计较。”

迦楼罗把茶水一饮而尽，“嗯。我有位朋友说过：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但闲事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