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英迟疑着,终于道:“在下正是苏二侠。”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注2)
苏少卿脸色忽然苍白,他看向地上那七个人,那七个已经永远也不能动了的人。他们也都是一等的武林高手,却在顷刻间被那把长剑洞穿咽喉。
而那把剑,还在滴血。
西门吹雪道:“想来峨眉剑法,不过如此。”
阎铁珊眼角的肌肉在抽搐,他脸上的纹路愈发明显,他的确已经是个老人了。可他对这些为他而死的人,并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只在乎他自己的命。
西门吹雪道:“你用什么剑?”
苏少英脸色是苍白的,可他的脚步没有丝毫颤抖。他冷笑道:“杀人的剑。”
“很好,地上的剑都是杀人的剑,你可以选一把。”
苏少英垂眸看着地上两把剑,足间一挑,那把沉重宽厚的剑便跃入他的手中。他右手握紧了这把剑,然后抬起了脸直视着西门吹雪。
峨眉剑法素以轻灵见长,可这年轻的少侠竟想以刚猛之道克制西门吹雪锋锐犀利的剑术。
他是对的,便是他的师父独孤一鹤在此也要承认,他这个弟子的判断是对的。
可他也是错的,因为他本不该拿起任何一把剑。
需要知道,在这个江湖之中,真正能在西门吹雪面前拔剑不过五指之数。总之苏少英是不在其中的。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然后摇头道:“再过二十年,你或可与我一战。二十年后,你剑法有成,再来寻我吧。”
可苏少英毕竟还是个少年,他有着少年的血气方刚,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他大声道:“二十年太长,我等不及了!”
他的剑势轻灵,却又暗含刀法的大开大合势,就那样向西门吹雪刺来。
他的师父独孤一鹤之所以能被陆小凤称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高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将自己刚猛凌厉的刀法融入到峨眉派本身轻灵多变的剑法中,他的“刀剑双杀”名震江湖,让峨眉的声誉再攀巅峰!
这种功夫别说是常年不出门的西门吹雪了,便是陆小凤也没见过。
西门吹雪的眼睛骤然亮起,他带着一股孩子一般的新奇和兴奋,像是看到了什么喜欢的玩具。
迦楼罗坐在一旁看着,这其实是一种刀剑合璧的演化路数。从前她记得有位瞎了眼的绝情谷主也是用的这种招式。
其实剑法所演化的双剑合璧跟这个是一样的,比如小龙女承袭了周伯通的左右互搏之术,便能以一人之力施展玉女素心剑法,从而武功大进,力压蒙古国师金轮法王。她左手全真剑法,右手古墓剑法,一人心念电转之间何等迅捷,竟远胜她与爱人杨过的双剑合璧。
西门吹雪并没有出剑,他只是在躲避。
他为什么要躲避?难道这独孤一鹤年少的徒儿已经尽得他的真传,让西门吹雪也要暂避锋芒?
不,西门吹雪在观察。
二十一招之后,他出剑了。
他已找到了这剑法的漏洞,而对于他这样的剑道骄子而言,一点漏洞,便已足够。
他的剑光一闪,就在那一刹那即将洞穿苏少英的咽喉。
可是,一片藕片挡住了西门吹雪的剑。
那是一片柔软的、普通的、平平无奇的藕片,上面还流淌着金黄色的蜜水。可就是这一片藕,似乎含着千钧之力,直将西门吹雪的剑打歪了一丝。
只那一丝而已,那剑就擦着苏少英的脖颈而过,只留下一片带血的皮肉。
霍天青、苏少英、阎铁珊豁然回头,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震惊失语。
花满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看向迦楼罗。只有陆小凤,一摇头,又一叹,什么也没说。
迦楼罗只对着西门吹雪摇摇头。
西门吹雪看着她:若是别人如此阻拦他的对决,他必是要与他一战的;若是别人如此阻拦他的剑道,他也必是要与他一战的。
可是那个人是迦楼罗。
他不解,因为他认知中的迦楼罗比他更诚于剑道,诚于大道,她本不是会打扰别人对决的人。
迦楼罗只缓缓道:“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注3)
她本不善言辞,但她又必须要苏少英活着,所以她背诵出了那曾经败尽天下英雄、再无敌手只能埋剑深谷的剑魔独孤求败说的话,以此来劝诫西门吹雪。
她想,原来我那些几乎要被遗忘的回忆,居然还存在我脑海中的某一处啊。
西门吹雪骤然动容,他动容的不仅是迦楼罗对他攀上剑道巅峰的期许,他还因为迦楼罗所描绘的他那寂寞如雪的未来。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只道:“你这样的少年,本不该如此急着求死。你若死了,二十年后我又该向谁拔剑?剑道大成后,再来寻我吧。”
这样的话若别人说来只会觉得自吹自擂,可在他口中说出来,确实如此的悲凉寂寞,肃杀萧索。
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他也的确对迦楼罗所描绘的未来感到空虚。
迦楼罗看他不再对苏少英动杀心,刚点点头要回桌上继续吃藕,但她停下了。
她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水阁的入口。
过了一会,四个小童抬着一顶轿子和一个白衣人,从天而降。
“无情。”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