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上官丹凤,是我杀了你又怎么样?从小你样样不如我,可就因为你是公主,我处处得让着你、捧着你、吃你吃剩的食物,穿你穿过的衣服!什么好东西都是你先挑,可你,你跟你那懦弱无能的父王一样,贪生怕死,胆小如鼠!只懂得坐吃山空,连去讨回国库都不敢!”
她大笑着,指着面前被她杀死的亲姐妹倾诉着前半生的愤怒和不甘,“我上官飞燕,论才貌、论武功、论谋算,何处不如你?可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是凤!我就是燕!我怎能甘心!”
上官丹凤冷声道:“所以你就杀了我,杀了父王!”
“对,我杀了你,杀了你那无能的父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是你的东西?”
“你说什么是我的东西?那些财宝,地位,权势,都是我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东西。它们从未属于过你,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上官丹凤几乎是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妹妹,“你为什么会认为它们是属于你的?”
上官飞燕冷笑,“因为我比你强,我杀你了你,杀了你父亲,它们就是我的!大金鹏王朝也会是我的。”
上官丹凤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一叹,她说:“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大金鹏王朝已经亡了,父王绝非治国之才,谨叔祖也是看出了父王只醉心书画之道,才带着我们避开三位重臣。且他又无男嗣,唯我一个女儿,复国兴兵,说来容易,可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成功的把握呢?”
上官飞燕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她轻蔑一笑,“可叹你这样的心性,却白白占了个好身份。”
她宣泄完了恐惧和愤怒,狰狞的表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她好像已经接受了面前的事实和她既定的结局。
“女儿又如何?那些个男子,自认经天纬地、无所不能,可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无能废物!不过是占了这个世道的便宜,踩着女儿的骨血才站稳,我玩他们,就像玩一条狗!”
旁边的霍天青呼吸一窒,然后攥紧了拳头。
“你上官丹凤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我上官飞燕敢做、能做!我上官飞燕不但要做公主,做个重开皇朝的女皇又有何不可呢?哈,到时这些个男人们,还不是巴巴地要跑来跪着、爬着奉承我!”她的脸上充满了骄傲和自得,在这一刻她似乎才真正的变成了她自己。
在场的男人们听着,有的心中不屑,有的心生怜悯,有的不为所动。总之世情百态,似乎在这个小小的庭院中得以窥见一斑。
上官丹凤仍是默默摇头,“也许你是对的。可是飞燕,我只想活下去。这个人间很美、很好的。我喜欢那些美味的食物,我喜欢从波斯千里迢迢送来的美酒,我喜欢穿那些轻软漂亮的衣服。春天杜鹃花开了,我想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夏天父王就让我吃冰了,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我都可以吃个够;秋天果子熟了,咱们跟雪儿都可以做果脯等着冬天吃;到了冬天,你以前总喜欢在冰上跳舞,我就不喜欢,万一掉下去着了凉可怎么办呢?飞燕,我只想跟父王、跟你、跟雪儿安稳、平静地活下去。是我错了吗?”
她不等上官飞燕接话,继续说:“我小时候跟你抢吃的,抢衣服穿,是我的不是。要是有下辈子,我都让给你,都紧着你吃。飞燕,人各有志,你我既不是凤,也不是燕,我们只是人。”
上官飞燕怔怔地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打架、一起玩闹的女子,似乎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然后她开始笑,大笑,疯狂地笑,最终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指着上官丹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虚伪的、无能的废物......你.....你这个混账!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恨死你了!我恨你.......”
然后她的眼泪簌簌而落,比起她以前每一次的泪萦于睫,每一次梨花带雨,她哭得很难看,很不优雅。
上官丹凤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她,可又自嘲一笑,“再大的恨,你都杀了我了,还想怎么样啊。父王已经去地府转世了,我原本跟着你,是想找机会报仇,可我刚才突然觉得,杀你又有什么意思呢。没意思,真没意思。”
她最后站起身,居高临下道:“你杀我,就算是我们有私怨;可你却杀了父王,他自小也疼你、爱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私心、你的欲望。你手上沾满了亲人和无辜之人的血,刀山火海,油锅炼狱,阎王面前我等你来做个了断。”
然后走向迦楼罗,然后向她盈盈一拜,“仙子在上,我知是因为仙子在侧那两位鬼差大人才容我至今日。今日上官丹凤心愿已了,再无憾恨。这便要随两位鬼差大人去了,仙子大恩,容我来世再报!”
迦楼罗默默看了她一会,又看着走廊处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黑白无常,她微一示意,黑白无常便现身在众人面前。
无情终于理解了当初迦楼罗离去时那句话:“无情,你听到黑白无常的铃声了吗?”。眼前传说中勾魂索命的鬼差的确是如世人所想那样,阴森可怖,周身泛着阴森的鬼气,左手持哭丧棒,右手持勾魂索,腰间系着黑色的铃铛,正无风自动。
叮铃,叮铃。
黑无常和白无常拱手作揖,说得却是人间的官话,“黑白无常见过迦楼罗王殿下!”
陆小凤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几乎无法控制地朝花满楼看去,却只见花满楼沉静如水的面容。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迦楼罗王......黑白无常........” 阎铁珊今日被吓了一次又一次,可怜一把年纪,站都快站不稳了。他颤颤巍巍地问道:“苏少侠......你快掐老夫一把,老夫大约是做梦了......”
追命一边咳嗽一边掐了他一把,听阎铁珊一声哀嚎,然后他也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脸。
苏少英倒抽一口凉气,他只觉得今日大概是在生死边缘来回打转,能站在这已经是上天眷顾,祖宗保佑了。
西门吹雪似有恍然,“原来如此。”
可没人说得清他到底指的是什么。
迦楼罗并不在意,她只询问黑白无常,“她父亲大金鹏王可还在地府?”
白无常谄笑道:“殿下,她父亲正在秦广王处,尚未到转轮王驾前。”
迦楼罗对上官丹凤点头道:“那你还能见你父亲一面。”
上官丹凤流出了半透明的血泪,她几乎泣不成声地连连点头。
迦楼罗道:“那你们可以走了。”
黑无常上前一步道:“殿下,我等奉命而来,一是为了拘走冤魂上官丹凤及亡魂上官飞燕,二是传达转轮王殿下的法旨给您。”
地上的上官飞燕发出“呃呃”的声音,似乎被什么掐住了脖子,她指着黑白无常颤抖得说不出话。
迦楼罗甚至来不及询问他后半句话,只疑惑道:“亡魂上官飞燕?”
黑无常恭谨地低头,声音低沉,毫无感情波动,“她将死于半盏茶后。”
在场之人皆屏住了呼吸,他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句话: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很快,上官飞燕呼吸急促起来,她掐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地撕扯着。她雪白的颈子很快变得血肉模糊,她似乎仍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抓挠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沸腾,让她痛苦不堪,辗转哀嚎。
上官丹凤只漠然地看着,直到地上的女子再无声息。
追命顶着黑无常的压力默默上前探了她的鼻息,然后摇头道:“是她刚才那一把暗器。”
上官飞燕那一把“飞凤针”,没能伤了上官丹凤,却无意间刺伤了自己。
黑无常道:“天恒有常。”
上官飞燕的魂魄还未成型,便被黑无常一挥袖收了起来,白无常也将上官丹凤隐去身形。
花满楼觉得自从知晓金鹏王朝之事后,他叹气的次数特别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黑无常与迦楼罗对视一眼,转而垂下眼睛道:“转轮王殿下说若您在外面玩够了,就早些回去。”
迦楼罗微微一歪头,一向沉静冷淡的她在此刻居然有了些许的灵俏,她接着有些唏嘘似的小声说:“资本家在哪里都有啊。”
黑无常疑惑道:“您说什么?”
迦楼罗立刻摇头否认,“我说我很快会回去给他打工的。”
白无常上前赔笑,“这可好了,您这些年不在,转轮王殿下和咱们都想您呢。”
无情远远地看着,他能感觉到,当提到转轮王的时候,迦楼罗的眉眼都是柔和的,从内而外散发的亲近和喜悦就像春天第一束清浅的阳光照射在浮冰上。没有惊天动地的雪水融化,奔腾而流的震撼,却是细细的、融融的暖意,让那些细碎的浮冰彼此碰撞,叮叮咚咚,敲在谁的心上。
他微微一笑,然后低下头,将右手放到了自己的双腿上,那里总是无知无觉的。
迦楼罗快速转移话题,她道:“我并没有看到上官飞燕脸上有死气。我也并没有出手干预她的命运。”
白无常叹口气,解释道:“这就是上头不让神仙们跟凡人有纠葛的原因了。那个上官飞燕,原本是死于三月之后的,可是......”她小心地看了眼迦楼罗,又吞吞吐吐道:“殿下虽然没有主动出手干预,可是她见到您的第一眼,您就已经介入了她的命运,今日又让那冤魂在人间显形,所以就.......”
黑无常是真正纯正的鬼仙,比起白无常他更是见惯了人类的生死枯荣,他冷冷道:“您身居尊位,智慧通达,怎么忘了您与转轮王殿下论经时说过的那句‘蝴蝶效应’了呢。”
迦楼罗一怔,随即苦笑道:“一叶障目,我是蝴蝶。”
但是上官飞燕杀孽深重,她早些死去,也许就会少死些无辜之人。
黑无常道:“恕小人直言,殿下今日仍做了件不该做的事情,恐怕转轮王殿下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连眼睛都没看苏少英一下,因为与他而言,苏少英只是一介蝼蚁,就算今日收不走他,明日、后日总会让一切回归正途。
迦楼罗一抿唇,沉默不语。有些事情,她总是要试一试的。就算遮罗珈会不赞同,可她总是得试一试的。
迦楼罗看着黑白无常远去,然后遥遥对着花满楼道:“我要走了,去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