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看着她好像占了什么便宜一样得意洋洋的神情,禁不住也摇头轻轻一笑。
两人的笑意似乎将方才尴尬的气氛融化了,迦楼罗最后揉了揉眉心,叹口气,“我不是存心吓你的。主要是提前回来的是追命,我跟他不熟。正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要送只鸟给你,还点名要黄色的,我就把那只鸟赶走了,自己混个编....不是,找个地方住。但我也没怎么吃你家的粮,这个要说清楚的。”
无情也叹气,“我不是怪你。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凭着令牌进来,世叔必会将最好的客房留给你。”
迦楼罗托着腮,麻木地道:“我去同学家玩,并不是很想见到他家长。”
虽然用词有些怪异,但无情还是瞬间了悟,他摇摇头,“世叔为人宽厚慈爱,必会与你相处融洽。”
迦楼罗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对于诸葛神侯这个人,很多人看他是从不同的面看的。
有人看的是他的出身背景,师承一代奇侠韦青青青,与大师兄“懒残大师” 叶哀禅、二师兄“天衣居士”许笑一、四师弟“元十三限”元限,四人出师便名震天下,号称“老四大名捕”。(注1)
有人看他是看他的权势地位,神宗时,他受王安石的赏识提拔;哲宗时期,他与三苏交好,受司马光重用;今上即位后,又三救圣驾,位高权重。
而有人看他,看的是他培养出来震慑江湖的四位弟子。
无情智计无双,算无遗策,以暗器冠绝天下;铁手以温文尔雅的性格,浑厚无匹的内力名动武林。追命则得了腿功上的无上奥义,轻功卓绝。至于冷血,冷凌弃,传闻他是被狼养大的,性格坚韧,剑法锋锐狠辣,少有人敌。
迦楼罗跟无情比较相熟,她跟铁手和追命也有一面之缘,但今日才算真正见到了诸葛神侯。
他穿着白色的长袍,黑色的辫子自领部一直镶至腹部;令黑色更显著,白衣更夺目。(注2)
他站在白玉一般精致的庭阁里,他抚着半黑半白的胡须,悠闲地注视着面前悬挂的十六卷字画。这些字画有的气势磅礴,有的娟秀雅致,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迦楼罗的眼睛能看到他脸上的每一丝皱纹,他的眼神是长辈和上位者才有的宽厚、包容、沉静。
无情在他面前,略失宽和;铁手在他面前,稍显稚嫩;追命在他面前,不够稳重。
可他仍然有着一张孩子一般俊雅的面容,透过时光的洗濯,显得更加清癯了起来。也许我们依然可以通过他的眼睛,窥见他在少年时光里是何等的慷慨激越,何等的丰神俊朗。
你看见了他,就看见了侠,就看见了正义,就看见了坚定。
无情恭谨地垂首道:“世叔,无情回来了。”
诸葛神侯颔首,“辛苦了。”
无情摇摇头,看了迦楼罗一眼,又道:“这是无情的.......一位朋友,楼姑娘。她为寻亲姐,来到京都。我.....我便邀她来侯府小住,也许可以帮得上忙。”
迦楼罗微一点头,“神侯。”
诸葛神侯温和一笑,初见这少女时,即便他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仍然为那夺天地之造化的美丽感到惊心动魄。但初见的惊艳过去,他已然能以长辈的身份对这无情带回来的少女加以照拂了。
他语气柔和,透着几分关爱之情,“楼姑娘若不嫌弃,尽管在此住下。我这府上别的拿不出手,唯有几位劣徒在打探消息上还算有些长处。若令姐在京城、在大宋境内,定会有消息传来。”
他这几位徒儿,铁手温柔敦厚,待人至诚,又爱读书交友,知世故却不世故,可是却太过实心眼,牵制太多;追命看着玩世不恭,洒脱任性,其实最知人性,要与他交心看着最易,实则最难;冷血坚韧悍勇,勇毅果决,只是刚极易折,名为冷血,却是最为热血。
他每每看着,只觉天生万物以养人,可人人却都是不周全完满的。
唯有无情,他这个年幼且冷漠孤僻的弟子,看来看去,竟只得八个字:
难得情深,情深不寿。
无情看着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内心最是孱弱孤单。
只要走进了他心的人,便是在他心里挥剑持刀,将他割得鲜血淋漓,他也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呼一句痛的。
对于他认定的人,他最先奉上的也是唯一能奉上的祭品,就是他自己。
只要给他一点烛焰,他就能静默地,将自己燃成漫天大火。
温暖地,包裹地,照亮着你。
诸葛神侯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她那么美丽,那么年轻,会是点燃这场大火的人么?
迦楼罗就在神侯府住了下来。追命和无情出乎意料默契地并没有透露她的身份,连铁手都是不知道的。于是铁手在饭桌上出乎意料地再次见到了“楼姑娘”。
这一日,只是平凡的一日,迦楼罗正默默地咀嚼着食物。她吃得很少,毕竟这只是用来打发辰光和掩饰身份用的。
可是,她忽然放下了碗筷。碗筷碰撞的声音惊扰到了在座的四人。
她抬眼朝着门外看去,眼神里竟然有种莫名的悲戚和哀叹,很浅,但确实存在。
然后她骤然从花厅里消失了。
她去了峨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