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原地的金剑童子长舒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迦楼罗能感知到,但她不在意。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面对随手就能让自己灰飞烟灭的存在时,都是这样畏惧和忌惮的。
她也一样。
无情的书房是黑暗寂静的,就像里面没有任何活物一样死寂。花鸟鱼虫也感知到了迦楼罗的威压变得沉默无声,这里就像是被生命所抛弃的死地。
那么黑。
但迦楼罗不那么认为,因为她听到了无情的呼吸声。
她推开书房的门,只一瞬间便看到了静静坐在桌旁的无情。她走过去,坐下,她看到了无情手上持的蜡烛和火石。她环顾四周,四周都是没有点燃的蜡烛,有崭新的,也有燃烧了一半的,还有只剩一小段的。
“有事?”她的心情很不好,她之所以愿意来一趟,是因为她知道无情是什么样的人。他足够聪明,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她不喜欢被打扰。但他派遣金剑童子来跑一趟,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无情的表情很平静,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哀恸。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迦楼罗的问题,只用火石点燃了他手边的蜡烛。
嚓。
然后是微弱的,只能照亮一点点的,烛光。
“楚留香刚刚破了丐帮的案子,谋害天峰大师和丐帮任帮主的无花和南宫灵自尽了。”
迦楼罗秀眉微蹙,“你在说什么?”
无情没有理会她,然后拿过桌边的另一只蜡烛,点燃,“陆小凤将上官雪儿带去了神水宫,有神水宫的庇护,她此生无忧了。”
迦楼罗已经有些不耐,她敲了敲桌子,以示警告。
无情又点燃了一只蜡烛,已经有三只蜡烛了,起码他们两人坐的地方已经被照亮,她可以看见无情清隽的眉眼,沉静的面容,“花满楼拿出了他名下一半的财产和珠光宝气阁一起办了个善堂,专门收容那些女婴、孤女、被夫家赶出家门的女子,流浪街头的老妇。孩子愿意念书的,有先生;愿意做工的,也有庄子铺子。”
迦楼罗听了,但也只是冷冷打断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无情摇摇头,还是没有回答她,他只是抬手一招,稍远一些的几只蜡烛便到了他的掌心。他修长的手指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映着红烛,只觉红的愈红,白的愈白。
“冷血将采花蜂抓了回来,他没杀他,他只是把他挑断了手脚筋,扔到了受害者家人面前。那些枉死的女子们可以安息了。”又点燃了一只。
“息红泪重建了毁诺城,她来信邀你去做客。”又一只。
迦楼罗的不耐消失了,但她也只是轻声一叹,眼神依然很疲惫,“无情.......我很累,可以改天再说吗?”
“把那一只递给我。”无情堂而皇之地支使她。
迦楼罗叹了口气,忍了。她眼睛都没眨一下,七八只蜡烛便猝然出现在无情面前。
无情摇摇头,悠然道,“要不世人都说神仙好呢。”
忍。迦楼罗说。
“西门吹雪这些日子四处游历名山大川,听说去了华山。他派人给你送了一盒糕点来,是合芳斋的,追命看了馋得不得了。他让我问问你,可不可以分给他一块?”他手上动作不停,即便烛泪滴在了手上,他也依然很悠闲地点燃一只新的蜡烛。
这个时候,烛光已经足够照亮书房了。
无情仔细地对比了一下蜡烛的高度,挑了一只合适的点燃,“苏梦枕说他找到了戈壁上的风息草,治疗沉疴旧疾有奇效。他送了一些给世叔,可世叔说他压根不是真心的。他就是不想喝,那草忒苦。”
“陆小凤找朱停做了一种新的水车,这种水车更加省时省力,用的木料也不名贵,百姓们都用得起。他就带着图纸四处跑,找到当地六扇门的官衙便压着他们去造水车。他们写信来找我告状,我就当没看见。”又是一点烛光跃动。
“铁手一个月前救了一只母猫,产下了六只小猫,有雪团儿一样的,也有黑的。想是随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他的声音上扬,难得有些调笑的语气。一只半截长的蜡烛被点燃。
不知道什么时候,迦楼罗不再说话。只有烛火燃烧产生的油烟气和蜡烛发出的哔啵声,
无情仍在絮絮地说着什么,有时还需要转动轮椅去把蜡烛放在书案上,花盆边,墙角处。
烛火已经有很多了,照得迦楼罗的眼睛发痛。
迦楼罗静静看着他,看着他没有用任何暗器和机关,只是凭着他自己,吃力地弯腰,伸手,想放下或者拿起那些蜡烛。
渐渐的,无情觉得,那些他不方便拿起的蜡烛总是会在合适的位置等着他取用。那些他够不到的高处,总会有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让他毫不费力的达成心愿。
他深黑色的眸子里跃动着烛火,也跃动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当整座院落都灯火通明的时候,迦楼罗开口了,她的声音很低,就像是喃喃自语:“那你呢,你做了什么?”
无情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还是继续点燃烛火,“我为阿羞姑娘念诵了一日夜的《地藏王本愿经》,望她来世,可以生在安宁富足的年月,有双亲爱护,有手足陪伴,有爱人相守。一生一世,顺遂无忧。”
迦楼罗在那一瞬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击中了,她几乎痛得要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
她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重重压着她,让她喘不上气,让她骤然哽咽。
她知道她不仅仅是为了阿羞而痛,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也许是无情刚才说的话太多了,也许是这一院子的烛火太烫了,也许是她太害怕,太累了。
可是......
可是阿羞,你知不知道,在你死去千千年,万万年后,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为你念诵了一个日夜的往生经。
无关情爱,无关利益,他只是听到你,记得你,望你过得好。
仅此,而已。
这个人,像一把被霜雪覆盖的剑,可是,他的剑尖却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