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迦楼罗第二次来到扬州,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也就三四个月的样子,可她的心境却与上次来时大相径庭。
她不去想摩昂的话,因为她总要听转轮王的解释。
入秋了,夜雨寒凉,她从前最不喜欢潇潇的夜雨。
她站在一处屋顶上散开灵识,转瞬间便锁定了那散发着森森鬼气的庙宇。可她却没有直接瞬移过去,她侧首回望,看到了那座功德浓厚的小楼。
那里住着她的朋友,花满楼。
她想去看看,看看花满楼在做什么。说不定还能跟他告个别。
花满楼正跟陆小凤喝酒。他们这些江湖人,尤其是男人,讨论事情的时候总是要喝酒,真是奇怪的仪式感。
陆小凤神色萧索,带着些慨叹,“想不到,蝙蝠岛的主人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
花满楼拿着酒壶的手顿了一下,他一向温煦的笑容消失了,他说:“我也没有想到。”
其实比起楚留香、陆小凤乃至绝大部分江湖人,花满楼和原随云反而是最熟悉的。这种熟悉不在于他们是否认识,他们是否感情深厚,而是他们就像是双生子一样,提起来一个就一定会带上另一个。
他们说起江南花家的幼子少时便失了光明时,会顺带着说一句:“谁说不是呢,真是天妒英才。你看无争山庄那个,不也是一样。”
他们说起太原原家的独子自幼便双目失明时,也会顺带一句:“是啊,跟花家那个一样。你看有钱有势又怎么样,生的孩子却是个瞎子。还不如不生。”
两个人都出身江湖上数得上名字的家族,两个人都惊才绝艳,两个人都武功卓绝,两个人都是瞎子。
他们就像是光与影,虽然从未见过,却都会在心里描摹对方的样子。
纯善温柔如花满楼,他会想,那个远在太原的少庄主是否也会在这样的雨夜里听着花瓣飘落的声音呢?
即便幽暗狠辣如原随云,想来也会有那么一时片刻,或讥讽或犹疑地想,江南的花满楼是不是也会在无人处痛恨上苍的不公?
然而,命运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本截然不同的书。不经过这一天,你不会知道这一页写了什么样的内容。
于是江南花家的花满楼能在这个秋日的雨夜里安然地与挚友举杯。
而太原原家的原随云只能躺在冰冷的海水里,距离他称霸武林的梦想永远只差那么一步。
花满楼说:“人的贪婪永无止境。有了健康,就想要武功。有了武功,就想要权势。有了权势还不够,他们还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这个再也不能看到花的颜色的青年公子说:“人们似乎永远只能看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陆小凤一甩披风,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微醺的红意,他懒洋洋地翘着腿说:“是啊,就像我比你穷得多,很快连酒钱都没有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那你来小楼,我的酒都......”
他停住了。
陆小凤也没有在意,“怎么,后悔啊?”
而花满楼一直沉默,他感觉到不对,抬头望去,见花满楼越过他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窗户是开着的,只能看到那棵叶子已经泛黄的老榆树,什么人也没有。
陆小凤屏息听了片刻,才摇头道:“没有人。”
以陆小凤的武功,天下能瞒过他耳目悄然逼近这座小楼的,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那些人要么是武林前辈,不会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要么就是远在他方,不可能贸贸然前来。
花满楼又“注视”了几息,才缓缓道:“可我感觉,楼姑娘来了。”
陆小凤愕然,然后猛地回头望去,还是只有那棵老榆树。
“楼姑娘远在汴京神侯府呢,怎么会在这里。”
花满楼停顿了一会,才慢慢颔首,“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陆小凤知道他的心思,只能叹息,“我看楼姑娘跟无情倒像是有些情意在,你......”
你何必自苦。
花满楼眉目间就像是凝聚了一泓静水,深而广,他不动声色,却温柔而包容。他说:“有些情义,不需要被知道,也不需要被承认。”
它只需要我的心里,静默而蓬勃。
咔嚓。
花满楼笑着说:“听,落叶的声音。”
迦楼罗捏碎了一片落叶,然后她走了。她本来想出来跟他们告别,但是......
迦楼罗想,她还是不再出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