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已经消失了,山巅上只剩下循环呼啸的罡风陪伴着转轮王。
黑无常在庭外躬身请示:“殿下,是否启程回返地府?”
青衣神君有着极为清隽俊美的眉目,像冬夜里静默暗沉的青山,又像冬夜里清冷孤绝的寒月。他注视了扬州片刻,终是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平静地开口:“去把摩昂叫来。”
黑无常微微一惊,抬头道:“殿下?”
如果黑衣人在此,只怕要哑然失笑了。
薛礼是怎样聪明绝顶的神呢?看看上古时期被他算计得血脉全灭的麒麟一族就知道了。不论是摩昂还是迦楼罗,在他面前都太小太小了。时间是三界最强大的东西,而缺乏足够的时间和历练的他们,不足以在转轮王面前保有任何秘密。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一个轻微的眼神,一个裹足不前的停滞,就足以让转轮王在刹那瞬息间串联起一切。
迦楼罗的迟疑,地府在东海的入口,这简直是世上最简单的谜语了。
转轮王轻轻笑了一下,“他不是一直想要共工的元神吗?我给他。”
贪婪的小龙,总是活不长久的。
黑无常低下头,极力压抑自己颤抖的声音,“是。”
请风吹过空无一人的凉亭,就像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扬州城,花家。
迦楼罗觉得她所认识的朋友们此刻都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一样。
她明明看到了西门吹雪微蹙的眉峰,感知到了这个内敛冷漠的剑客所深藏的关切;她明明看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担忧的眼神,感知到了他们的不安;她明明看到了不远处无情透着血色的手掌,感知到了他的犹疑和忧虑,可她还是觉得他们有一些陌生。
他们,真的像她所看到的一样吗?
又或者说,这个三界的人和神,都像她所看到的那样吗?
如果遮罗珈不是遮罗珈,如果盛崖余不是盛崖余,那陆小凤是陆小凤吗?花满楼呢?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上前一步道:“你还好吗?”
迦楼罗看着他,摇摇头,“我没事。”然后想了想,补上了一个笑容。
然而她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怎么了?”
陆小凤复杂地望着她,轻声道:“不,没什么。”
浸淫剑道不理俗事的西门吹雪还在沉吟,清冷孤僻的无情还在避嫌,善解人意的花满楼目不能视,只有人群深处,久经江湖的楚留香能明白陆小凤的心情:只是短短的小半个时辰,楼姑娘好像不再是楼姑娘了。
她眸中的温暖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不带感情的审视和距离。就像那些烟雾缭绕中,居高临下的佛陀一样,连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样的:慈悲,却模糊。
楚留香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但他想,人与神都应该各归其位,陆小凤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没有进一步询问。
速战速决吧,治好无情和花满楼,然后回地府去。不管遮罗珈跟无天有什么联系,她都要亲眼见到黑暗之渊的封印安然无虞,才可以放心。
这是一个很冷的秋天,迦楼罗想,她可以救赎无情和花满楼,谁又能来救赎这个三界呢?
“花满楼。”
花满楼虽然满心担忧,却仍然带着柔和笑意,“楼姑娘。”
她对花满楼道:“带我去一个僻静一点的地......”她突然停住了。
花满楼不明所以地微微侧首,似乎想知道她为什么停住,却听见了神女豁然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声。
他看不见,陆小凤和无情他们,却可以看到面色陡然沉凝如冰的迦楼罗......以及在她身后,那棵桂花树下,缓缓浮现出的黑衣人影。
那真的是缓缓浮现出来的。
胡铁花失声道:“那......那是什么人?东瀛的忍者吗?”
不怪他这样惊讶,在这个江湖上,轻功堪称第一的就是他身侧的楚留香,可楚留香能踏雪无痕,能落地无声,能迅捷如电,也能慢如花落,可他却不能从空气中无中生有,缓缓浮现出来。
何况他敢发誓:在亲眼见到那个人之前,老臭虫绝对不知道那棵桂花树下有人!只有他曾听过的东瀛忍术,或可凭借树木草石的遮掩,能这般现于人前。
“什么人!”
“花家寿宴,敢问朋友是何人?”
“哪里来的后生晚辈,竟敢如此不知礼数?”
一群不知道何门何派的江湖游侠纷纷叫嚷起来,反而诸葛神侯和花如令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冷血手中的剑已经出敲鞘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