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楼罗离开了峨眉山，她踏着祥云向灵山而去。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灵光，她顿了一下，随即加速向前方飞去。

果然，前方祥云上飘然而立了一个白衣僧人，他也见到了她。两人离着三丈远，两两相望，都有一刹那的怔愣。

迦楼罗慢慢走过去，金红的裙裾在白云上迤逦拖曳，像是一道绚丽的光。

她按捺下心里纷乱如雨的思绪，笑着说：“云居师兄。”

云居尊者静默的眼神泛起了一丝涟漪，他轻声道：“小师妹。”

迦楼罗已经很久没见过云居尊者了，上次她梦见云居尊者站在一片荒草里，血色的夕阳把他的白衣染成红色，及腰高的野草就像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她提着裙子拼命地向他奔去，然而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他所在的地方。

神仙是很少做梦的，他们做梦一般都是一种预兆。然而，这不是个好梦，也不是个好的预兆。

她原本就打算去灵山告知无天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存了心思想去看看云居尊者。今天倒是巧得很，在路上就碰到了。

云居尊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受伤了。”

那声音是极为柔和的，带着按捺隐忍到极处的关切。

迦楼罗微微一笑，摇摇头，“小伤。”

她小心地走过去。两个人靠得很近了，她想拉一拉云居的衣袖，又蜷缩起手指，垂了下来。

云居沉静的眉目一动，瞥了一眼她垂落的手指，没有做声。

她问：“云居师兄，你要去哪里？”

也不怪她疑惑，因为云居尊者很少离开古佛身边。

云居尊者望着她来的方向，“峨眉山。”

“师兄要去找胜佛吗？师兄晚了一步，胜佛已经离开峨眉山了。”

她跟孙悟空聊完之后，便见那猴子叹了口气，道了一句“浩劫将起”，一身金红披挂便蔓延在他身上。一刹那间，无忧无虑的猴子消失了。齐天大圣手持金箍棒，眺望着远方，只留下一句要去拜访故人，转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他去了哪里？”

迦楼罗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云居师兄十分疲惫和紧绷，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云居尊者听闻此言，望着峨眉山的方向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像是一直支持他的信念骤然消亡，疲倦的神色从他眉峰间开始侵袭，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天意。”他说。

迦楼罗惊讶地上前扶住他，关切道：“师兄，你怎么了？”

云居尊者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一样，他终于有些轻微的笑意，抬起手摸了摸迦楼罗的鬓发，“我累了，想回大雪山了。”

迦楼罗怔怔地看他一会，接着点头道：“那我先送你回大雪山。”

师兄不想说那就不说，先回大雪山安顿好他，然后她再去灵山也来得及。

总不至于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无天就打上灵山了。

云居尊者颔首，他向自己来的方向望了望，随即主动拉起迦楼罗的手腕，广袖一拂，两个人刹那间便回到了幽深湛蓝的大雪山。

他们在大雪山修行的时间很久，几乎算是半个道场，已经在此处立下了瞬间回转的法阵。就像是孙悟空可以自由来往于花果山和峨眉山，杨戬可以瞬间回到灌江口一样。

大雪山还是原来的样子。

静谧的，古老的，细碎和巨大的浮冰漂浮在河水上，远方是披挂着朝阳的巨大峰峦。

扑面而来的凄清寒气让迦楼罗整个人都精神一振。

她想起她上一次回来的情景。那时候她带着无情，就在河岸旁的树下，她站在浮冰上从上流涉水而来。

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们轻巧地落在一大片浮冰上，那里还留着一片黑色的痕迹。那是迦楼罗偷吃烤肉留下的灰烬，被他们两个默契地用术法保护下来，这么多年都不曾消褪。

这片巨大的浮冰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如果说神侯府寄托了她曾稚嫩的心动，那么大雪山就是她安宁的归处。

云居尊者还拉着她的手腕，她低头看了看，欣喜地笑起来，对面的云居尊者也眼底含笑，正静静注视着她。

刹那间，两个人上次见面那尴尬的隔阂消弭无踪。

他们两个盘膝坐在浮冰上，云居尊者更是从岸边的树上摘了许多果子放在一片宽大的叶子上，放在身前，看着迦楼罗一口一个地吃。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要把这个画面永远地刻在心里。

“你受伤了。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是吗？”

迦楼罗低头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把汁水丰沛的果肉咽下去，摇摇头，“没有。那妖精已经被我打死了。”

云居尊者并没有追问，只接着道：“留在大雪山吧，等......等一段时间再出去。”

“为什么？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灵山一趟，师兄，你知不知道......”她想了想，又停住了，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先要禀告如来才是。

灵山......云居尊者清俊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哀意，又迅速地消失了，“三十三年，三十三年之后你再离开。”

三十三年，是佛教中的一个小轮回。

迦楼罗放下果子，擦了擦嘴，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云居，问：“师兄，为什么是三十三年？你......你知道什么了是不是？”

云居尊者沉默了很久，迦楼罗忽然起身，“我去灵山。”

一定是发生什么了，要不然云居师兄不会这样。

“没有灵山了，迦楼罗。”他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没有灵山了，转瞬间风云变幻，三界已经换了主宰。

迦楼罗脸上血色尽褪，她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猛然向后退了一步，险些立足不稳摔在冰面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佛祖呢？古佛呢？诸佛陀菩萨呢？”她扑过去，半跪在冰上，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怎么会这样？！”

迦楼罗先是被玩偶山庄和古神震撼得不知所措，又被云居尊者骤然揭开灵山消亡的残酷事实，她几乎有些脱力地跪不住，就见眼前的白衣僧人身上渐渐散发出莹白的光辉，灿烂极了，美丽极了。

可迦楼罗不这么觉得。

那是仙家元神溃散的先兆！

“师兄，你怎么了？师兄？”她慌不择路的运起法力注入到云居尊者身上，试图围拢住他渐渐离散的元神。

泪水像炽热的雨一样落在他手上。

云居尊者的手微微一颤，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安抚道：“不要怕，不要怕，小师妹。”

迦楼罗的法力形成了一个浅蓝色的圆弧环绕着他们，可是依然抵挡不住元神溃散的速度，她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