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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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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漓指尖攥着被揉皱的青丝,银铃余韵仍在袖间轻晃。妖族寿数绵长如古树盘根,不像凡人如朝露转瞬晞干。待她历劫期满返回天宫,总归要在各界王族的百年宴会上重逢,免不了要碰面的,何苦此刻如临大敌般刻意疏远?

虽然不知他的喜欢是否为男女之情,但和他交个朋友,并不会遭天谴吧……

“所以……”沉枫紧张地揪住她一片衣角,“你的回复呢?”

“你我相识不过半载。”香漓看着茶汤里晃动的月影,“便说喜欢,你可知这二字分量?”

“半载又如何!”沉枫突然站起来,他眼底跃动着赤诚的光,声音亮如清泉:“花一百年或是一秒钟喜欢上一个人,其分量本就无差。真心若能被时光切成厚薄,那便不是真心了。朝露虽短,亦能映尽漫天霞光,正所谓一眼万年……”

少女转过脸去:“……总之我尚不懂情事,无法给你答复。”

“无妨!你现下不喜欢我,我便日日讨你欢喜。待你看尽我的能耐……”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眉心,“说不定就心悦我了呢?”

香漓低头笑了,檐角风铃恰被晚风拂动,叮咚声里她轻轻道。

“你说得对,我们来日方长。”

“还有,我虽偶尔添乱……”沉枫忽然从广袖里抖出一支糖画,蝴蝶翅膀上的糖晶在烛火下透着琥珀光,正是今晨她在市集多看了两眼的纹样,“但也算……乖巧可教?”

“……”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径缓步前行,夜露渐渐浸湿了衣襟。沉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分明地落在香漓耳中。

九色鹿一族,生而通灵,其血可愈百伤,其角可惑众生。然天地法则,越是珍稀之物,越易招致祸患。

为避灾祸,父母将他送至妖族君主——虎族的凛山王,以换取全族隐居于妖界最深处的资格。年幼的沉枫尚不知自己成了交换的筹码,只记得被父亲轻轻放入凛山王宽厚的掌中时,母亲眼中含泪,却温柔地对他说:“小枫,要乖。”

凛山王以铁腕统御妖界,却对这只幼鹿格外宽厚,允他与自己的子嗣同吃同住。沉枫在虎族的宫殿中长大,虽身为食草之兽,周遭皆是利爪尖牙的猛禽凶兽,却未曾受过半分委屈。虎族的少主玄弈与他最为亲近,常化作原形驮着他在山野间奔跑,戏称他为“草香团子”。

那段岁月,沉枫过得无忧无虑。他会在春日的草地上打滚,让皮毛沾满花香;会在夏夜的溪边与玄弈比试谁先抓到萤火虫;会在秋日的枫林里,被一群幼虎拱着讨要鹿角上掉落的灵光碎片。虽非同类,他却总天真地以为,只要真心相待,便能永远这般无忧无虑。

直到他千岁生辰那日,额间月纹彻底显现——那是灵枢母树赐予的“妖主印记”,意味着他将来会凌驾于众妖之上。虎族长老们震怒,认定九色鹿一族妄图颠覆妖界秩序。昔日捏着他脸蛋的豹族将军,如今利爪直取他咽喉;曾喂他蜜糖的鹤夫人,袖中暗器淬了剧毒。

他不敢面对玄弈,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于是,他趁着夜色,跌跌撞撞地逃出了王城。逃亡的路上,他的脚步慌乱而急促,身上独属于九色鹿的浓郁香气,成了指引追兵的灯塔。王族的铁骑紧追不舍,各路妖族也闻风而动,想要分一杯羹。他一路奔逃,伤痕累累,最终体力不支,倒在山野间,陷入昏迷,被翎夫人的手下捡了回去。

香漓想起今晨在诏书上看到的悬赏——三座城池,世袭爵位,只为捉拿一只逃匿的九色鹿。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山道顿时暗了下来。沉枫无意识地往香漓身边靠了靠:“父母把我送到虎族时,我才三岁,连他们的脸也没记住。”

香漓忽然握住他的手,触到一片冰凉。

“阿漓你知道吗?”沉枫仰起头,望着乌云缝隙中漏出的一线月光,“被最亲近的长辈追杀时,比起害怕,更多的是……”他顿了顿,“难过。”

“都过去了。”她轻声道,袖中飞出一盏青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沉枫盯着那团青色的火焰,忽然笑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的声音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刚到虎族时,我夜夜蜷缩在角落,生怕被取血割角。可他们没有。玄弈待我那样好,我甚至觉得……就算被父母遗弃,也能好好活下去。”

青灯的光映在他脸上,香漓看见他眼角泛起细碎的金芒。

“后来这印记显现时,”他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我说过无数次对妖主之位毫无兴趣……”

“玄弈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那次重伤,我偷溜去天界盗药,被天兵追得掉进瑶池,差点被仙鹤当成水草叼走。好不容易带着药赶回去,看到玄弈转危为安,可谁能想到,最后要我命的,也是这群我拼命守护过的人。阿漓,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倒霉……”

香漓这才想起来,当初好像听说有一只鹿妖偷偷闯进了天宫的藏宝阁,原来那竟是沉枫……

她轻轻捧起沉枫的脸,指尖抚过他湿润的眼尾,声音如月下清泉般沉静。

“小风,可曾见过深秋的蒲公英?”

少年鹿角轻颤,摇落细碎光点。香漓广袖翻卷,忽有清风自她腕间苏醒,托起几簇莹白的绒球。那些小伞在月光下舒展,像一场温柔的叛逃。

“你看,”她目送白絮没入远山,“种子离枝时总哭喊着被抛弃。”夜风捎来桂子香,她将少年颤抖的指尖按在自己腕间,“可风知道,那是为了让它们找到更丰沃的土壤。”

夜风卷来一缕桂花香,她将少年颤抖的手指按在自己掌心:“你父母送你离开,那不是舍弃,是把最珍贵的希望,托付给更辽阔的天地。若一生囿于妖界最深的阴影,又怎能看见这万千山河?”

沉枫的鹿角发出细微的嗡鸣,像风中摇曳的银铃。

“至于这印记……”香漓指尖轻点他额间月痕,青光流转间浮现上古妖文,“它选中的不是想要妖主之位的你,而是不需要这份权势也能活得光明的灵魂。”她忽然轻笑,“就像灯烛从不追逐黑暗,但黑暗总会为它让路。”

“它不是诅咒。”香漓的拇指抚过他额前妖纹,淡金色的灵力如萤火般渗入,“是天地在告诉你,你比自己所知的更强大。虎族忌惮的不是你,是他们压不住的未来。”

少年瞳孔微微扩大,倒映着她身后漫天星河。

“玄弈信不信你,从来都不重要。”少女摘下一片沾露的枫叶,叶脉在月光下如血脉般清晰,“重要的是——”叶片突然化作流光没入他心口,“你为他盗药时跃过的九重云障,早就在命运长河里刻成了永恒。”

远处传来幼鹿呦呦的鸣叫,香漓忽然将额头贴上沉枫的眉心:“倒霉?不,你是被天地偏爱的那个。”她发间银簪垂落的穗子扫过少年鼻尖,“否则你怎会刚逃出虎穴,就撞进我的院子?”

沉枫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他眼尾还泛着未散的湿意,可胸腔里却有什么在发烫,烧得他指尖微微发麻。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温度清晰得近乎灼人,仿佛连血脉都在应和她的话语而震颤。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碎耳膜。那些压了他许多年的阴翳,被她三言两语拨开,漏进一束天光,刺得他眼眶发热。

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土而出,疯长成参天的藤蔓,缠绕住每一寸灵识。

原来天地辽阔,竟当真为他留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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